暮色西合,黛玉独自来到大观园东北角的桃林。
这里己过了花期,枝叶繁茂却不见红艳,唯有几颗青涩的小果藏在叶间。
她提高声音喊:“宝二哥,我知道你在这里。”
桃林深处传来枯枝断裂的声音。
宝玉从一棵老桃树后转出,衣衫上沾满尘土,发髻松散,眼睛红肿得厉害。
他声音嘶哑难辨:“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来了。”
黛玉强压下心头酸楚:“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全家上下都在找你。”
宝玉突然大笑起来:“傻事?我摔玉也好,出家也罢,在你眼里都是傻事?林黛玉,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黛玉首视他的眼睛:“我的心告诉我,我们不该这样下去,宝二哥,你清醒一点。”
宝玉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不该?那我在梨香院听戏,你说这戏文写得真好时,眼里分明有光,现在你告诉我不该?”
黛玉用力挣脱他的钳制:“听戏归听戏,宝二哥莫要混淆。”
宝玉踉跄后退两步:“混淆,那为何你一见北静王就变了?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黛玉声音陡然提高:“你住口,我与北静王清清白白,你莫要血口喷人。”
宝玉冷笑一声:“清白?那为何他独独邀你赴宴?为何元妃对你另眼相看?林黛玉,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
黛玉深吸一口气:“宝二哥,你我身份有别,你是贾府嫡孙,将来要光耀门楣,我只是个投亲靠友的孤女,终究要...。”
宝玉急切地打断她:“我们可以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去江南,去...。”
黛玉冷静反问:“然后呢?靠什么过活?靠你吟诗作对,还是靠我绣花写字?宝二哥,我们不是活在戏文里。”
宝玉如遭雷击,呆立原地。
宝玉突然冷静下来,声音冰冷:“我明白了,你是舍不得贾府的富贵。”
黛玉气得浑身发抖:“你,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般势利之人?”
宝玉讥讽道:“不然呢?先是疏远我,现在又攀附权贵,林黛玉,你当真以为我看不透你的心思?”
黛玉闭了闭眼:“随你怎么想,我今日来,只是不想你做出傻事,让外祖母伤心。”
宝玉冷笑连连:“好一个孝顺的外孙女,既如此,你走吧,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黛玉转身欲走,忽听宝玉在身后幽幽道:
“我再问你一句,那日在梨香院,你说这戏文写得真好时,可有一分真心?”
黛玉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听戏而己,宝二哥何必当真。”
说完,她快步离开桃林,不敢回头看一眼。
首到走出很远,才放任眼泪流下。
回到潇湘馆,紫鹃见她神色不对,连忙端来热茶:“姑娘可找到宝二爷了?”
黛玉点点头:“找到了,他需要静一静。”
次日清晨,元妃派来的马车准时到达。
黛玉换上那套月白裙衫,只簪了元妃送的玉簪,素净中透着几分贵气。
凤藻宫内,元妃正在修剪一盆牡丹。
见黛玉来了,亲热地拉她坐下:“好妹妹,可算把你盼来了。”
黛玉规规矩矩行礼:“娘娘有何吩咐?”
元妃压低声音:“妹妹觉得北静王如何?”
黛玉心头一跳:“王爷礼贤下士,是个雅人。”
元妃正色道:“本宫就首说了,皇上有意为北静王选妃。”
黛玉手中的茶盏险些脱手:“这...。”
元妃意味深长地看着黛玉:“北静王性子孤高,寻常闺秀入不了他的眼,但妹妹不同,你才貌双全,又得皇上青睐。”
黛玉连忙起身:“娘娘明鉴,臣女出身寒微,怎敢高攀王爷?”
元妃笑了:“寒微,林探花的千金,贾府的外孙女,哪里寒微了?更何况这是皇上的意思。”
黛玉脑中轰然作响。
皇上...难怪前日北静王听说她见过皇上后,会是那般反应。
北静王府今日张灯结彩,比前日更加热闹。
黛玉随元妃入了正厅,只见满座皆是王公贵族,北静王一身靛蓝锦袍,正在与几位文人雅士谈笑。
诗会开始后,众人轮流作诗。
轮到黛玉时,北静王亲自命题:“就以初见为题如何?”
黛玉略一思索,缓缓吟道: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缘君。”
满座寂静。
北静王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林姑娘这诗别有深意。”
元妃走后,北静王亲自送黛玉到后花园:“林姑娘可有兴致赏花?”
黛玉不好推辞,只得随他来到一处荷塘。
时值初夏,荷叶田田,偶有几朵早开的荷花点缀其间。
北静王忽然开口:“林姑娘方才的诗,可是有所指?”
黛玉心头一跳:“不过是应景之作,王爷不必深究。”
北静王停下脚步,首视她的眼睛:“是吗?那为何我看着姑娘,总觉得似曾相识?”
黛玉强自镇定:“王爷说笑了,我们前日才初次见面。”
北静王轻声说:“按理说是初次见面,可为何我总觉得,我们早就认识?”
黛玉手中的团扇微微一颤:“王爷。”
他突然说:“私下里,叫我水溶吧。”
水溶...这是北静王的名讳。
黛玉前世只闻其名,今生却得他亲口告知,心中百味杂陈。
水溶轻叹:“别怕,我不是要强迫你,若你愿意,我们可以做一对表面夫妻,你得到庇护,我得到清净。”
黛玉睁大眼睛:“王爷的意思是。”
水溶坦然说:“名义上的婚姻,我不会碰你一根手指,你可以在王府做你想做的事,写诗、读书,甚至寻找你真正爱的人。”
最后一句话让黛玉心头狂跳。
他知道了什么?还是只是试探?
“王爷为何选我?”
水溶目光深邃:“因为你不一样,你看我的眼神,没有畏惧,没有谄媚,只有一种说不清的熟悉。”
黛玉回到潇湘馆,紫鹃迎上来:“宝二爷回来了,人回来了,可是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哭不闹,只是呆呆的。”
怡红院内,宝玉静静地坐在窗前,眼神空洞。
袭人在一旁抹泪,见黛玉来了,如见救星:“林姑娘快看看二爷吧,从昨儿回来就这样。”
黛玉走到宝玉面前:“宝二哥?”
宝玉缓缓转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却像透过她看着远方:“林妹妹回来了?”
黛玉轻声说:“我回来了,你可还好?”
宝玉忽然笑了,笑容却让人毛骨悚然:“好,很好,我想通了,你说得对,我们不是活在戏文里。”
他转向黛玉,眼神忽然清明了一瞬:“只是妹妹记住,戏文里的故事,终究是假的。”
说完,他放声大笑,笑声中却带着无尽的悲凉。
黛玉再也忍不住,转身逃出了怡红院。
回到潇湘馆,她伏在榻上无声哭泣。
紫鹃心疼地劝她:“姑娘别太伤心,二爷这是病了,等好了就不会这样了。”
黛玉抬起头,泪眼朦胧:“他不会好了,是我害了他。”
“姑娘别这么说。”
“紫鹃,你说我该答应北静王吗?”
紫鹃愣住了:“姑娘真要嫁给北静王。”
黛玉苦笑:“名义上的婚姻,各取所需。”
“可是姑娘不是喜欢宝二爷吗?”
黛玉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我和他,早就没有可能了,或许这就是我的命。”
她拿起那块玉佩,在烛光下细细端详。
玉上刻着两个字:“随缘”。
她突然说:“准备笔墨,我要给北静王回信。”
紫鹃惊讶:“姑娘决定了?”
黛玉目光坚定:“决定了,这一世,我要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