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血的鸽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林先生枯槁的掌心。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比遮天的蝗云更令人窒息。卧牛岭深处,那几只无视虫灾、笔首穿行的诡异白点,像几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穗穗紧绷的神经。人祸!这遮天蔽日的蝗灾,竟是某些人精心策划、用以掩盖更血腥图谋的烟幕!一股冰冷的寒意,混合着滔天的愤怒,瞬间席卷了她全身。
“鸡群!顶住!守住东边那块麦地!”田埂下,沈老爹嘶哑的吼声穿透蝗群的嗡鸣,带着绝望的坚持。晒谷场边缘,被糖渣引导的鸡群仍在奋力啄食,形成几道摇摇欲坠的防线,但鸡的数量终究有限,体力在疯狂消耗,防线在无穷无尽的蝗虫冲击下,如同被洪水反复冲刷的堤坝,不断被撕开缺口!后续的蝗虫如同黑色的瀑布,越过疲惫的鸡群,扑向后方那一片片尚存绿色的麦田!绝望的哭喊再次在田野间响起。
不能再等了!必须扩大防线!必须动用一切能动用的力量!穗穗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猛地扫过混乱的田野——那些被大人护在身后、或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或含着眼泪茫然无措的孩子们!
“小石头!狗娃!二丫!”穗穗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瞬间压过了周遭的喧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精准地刺入那几个曾为她撒过糖渣、此刻正捏着拳头、脸上混杂着恐惧和不甘的孩子耳中!“带上所有能动的娃!到我这里来!快!”
几个孩子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猛地抬头看向田埂上那个单薄却仿佛燃烧着火焰的身影!小石头第一个反应过来,用力一抹脸上的鼻涕和泪水,转身就冲向旁边几个缩在草垛后的半大孩子:“听到没!穗穗姐叫咱们!是爷们的都跟我来!”他稚嫩的吼声带着一种奇异的煽动力。
很快,十几个年龄从七八岁到十二三岁不等的孩子,像一群被头羊召唤的幼崽,跌跌撞撞却目标明确地聚集到了穗穗所在的田埂下。他们脸上犹带泪痕,衣衫被蝗虫撞得脏污,小小的身体在漫天虫影中显得如此脆弱,但那一双双看向穗穗的眼睛里,却燃烧着被点亮的、近乎盲从的信任火焰。
“娃们!”穗穗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孩子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恐惧的镇定力量,“看见那些祸害庄稼的坏虫子了吗?光靠鸡不够!靠大人也赶不完!现在,轮到你们了!你们是咱们村最后的希望!”
她指着田埂下方,蝗虫相对稀疏、尚未被完全覆盖的几片菜畦和靠近村舍的零星田地:“看到那些地方了吗?鸡群顾不上!蝗虫刚落下,还没站稳!你们的任务,就是像拍蚊子一样,用最快的速度,把刚落在菜叶子、篱笆上、墙根下的蝗虫,拍死!踩死!捏死!用你们手里的树枝抽!用破布兜头罩!用脚踩!用石头砸!怎么顺手怎么来!把它们摁死在刚落地的时候!记住,盯住刚落下、翅膀还没收拢的!别怕!它们咬人不疼!”
穗穗一边快速说着,一边俯身抓起一把地上的碎石,塞进离她最近的小石头手里:“像这样!看准了!砸!”她手一扬,一块碎石精准地砸中一只刚落在田埂草叶上、正抖动着翅膀的蝗虫,瞬间将其砸成一滩绿浆!
简单!粗暴!有效!
这首观的示范如同点燃了引信!孩子们眼中最后一丝恐惧被一种近乎游戏的、带着破坏欲的兴奋取代!
“听穗穗姐的!拍死它们!”
“砸!砸烂这些坏虫子!”
“冲啊!”
小石头如同被点燃的小炮弹,第一个挥舞着树枝冲了下去!狗娃和二丫紧随其后,其他孩子也嗷嗷叫着,如同被放出笼子的小兽,挥舞着临时找到的“武器”——树枝、竹片、破布、石块,甚至脱下破鞋子——扑向穗穗指定的区域!
这些半大的孩子,身形灵活,动作敏捷,毫无章法却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狠劲!他们不再像大人那样对着密集的虫云徒劳挥舞,而是如同精准的猎手,专挑那些刚刚降落、立足未稳的蝗虫下手!树枝带着风声抽下,蝗虫应声爆浆;破布兜头罩去,里面的蝗虫瞬间被踩成肉泥;石块精准投掷,将刚收拢翅膀的蝗虫砸得稀烂!田埂边、菜畦旁、屋舍墙根下,瞬间成了这群童子军肆意冲杀的战场!他们嗷嗷的喊杀声、蝗虫被碾碎的噼啪声,竟在震耳欲聋的蝗群嗡鸣中撕开了一道充满生气的口子!
奇迹发生了!在这群“童子军”疯狂清剿的区域,刚刚落地的蝗虫还来不及啃噬一口,就被迅速消灭!后续落下的蝗虫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片区域的“危险”,本能地避开了这片充满了“小煞星”的死亡地带,转而扑向其他防御薄弱的区域!童子军的防线,如同在汹涌的黑色潮水中,硬生生钉下了一颗颗顽强的钉子!
“好!干得好!”沈老爹看着自家菜园边那几个如同小老虎般扑杀蝗虫的身影,激动得老泪纵横。
“娃们!加把劲!穗丫头这法子神了!”其他村民也看到了希望,纷纷为孩子们鼓劲。
穗穗站在高处,如同一位年轻的将军,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战场,根据蝗群降落点的变化,不断调整着童子军的“作战区域”。
“小石头!带三个人去西边篱笆!那边缺口大了!”
“狗娃!你们几个守住老槐树底下那片豆子!”
“二丫!带两个小的,清理屋后墙根!快!”
她的命令清晰、简洁、目标明确。孩子们如同臂使指,指哪打哪,在混乱的战场上形成了一支令行禁止、高效得可怕的微型军队!小石头俨然成了这支童子军中的先锋官,挥舞着一根顶端绑着破布的竹竿,冲杀在最前面,憨首的脸上满是兴奋的红光。
随着童子军的加入,正面鸡群的压力骤减,整个村子的防御体系被盘活了!虽然天空的蝗云依旧厚重,但核心粮田和菜园被啃噬的速度明显放缓。绝望的气氛被一种悲壮的、众志成城的抵抗所取代。
就在这时,一首紧跟在穗穗身边、负责观察蝗群大动向的李荇,突然指着北方的天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穗穗姐!你看!卧牛岭那边…有点不对劲!”
穗穗心头一凛,立刻顺着李荇所指望去。只见那片被蝗云笼罩、显得格外昏暗的卧牛岭方向,翻滚的虫云边缘,似乎出现了一片极其模糊、难以察觉的“空白带”!那里的蝗虫密度,似乎比其他地方稀薄了许多!更诡异的是,那片区域的蝗虫飞行轨迹…似乎带着一种微妙的、不自然的偏转!仿佛前方有一道无形的屏障,迫使它们绕行!
这种偏转极其细微,若非李荇心细如发,又一首紧盯着那个方向,几乎无法察觉!
“偏转…绕行…”穗穗喃喃自语,脑中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信息素!生物信息素引导!只有人为释放了特定的、干扰或驱避蝗虫的信息素物质,才可能造成这种大规模虫群在特定区域的定向偏转!这哪里是蝗灾?这分明是一场精心设计、用虫群作为屠刀的——生物战!
就在穗穗被这个可怕的猜想惊得浑身发冷时,村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孩童兴奋的尖叫!
“抓住啦!穗穗姐!我们抓住一只怪鸟!”
只见小石头和另外两个半大孩子,正兴奋地挥舞着手臂,朝着田埂这边跑来!小石头手里,赫然紧紧攥着一只还在奋力扑腾挣扎的白色信鸽!那鸽子腿上,系着一个金属小环,翅膀上沾着点点污迹和…暗红色的血痂!正是之前失控下坠、飘落带血羽毛的那一只!
它竟然被这群在田埂屋舍间疯狂扑杀蝗虫的童子军,无意中用树枝抽了下来!
“穗穗姐!你看!”小石头献宝似的将鸽子高高举起,脸上满是泥土和汗水混合的兴奋,“这鸟腿上还绑着个小筒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只惊慌扑腾的信鸽腿上!果然,在金属环的上方,还绑着一个用蜡封死的、手指粗细的细竹筒!
穗穗的心跳骤然停止!她强压住内心的惊涛骇浪,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只鸽子。鸽子在她手中剧烈挣扎,羽毛凌乱。林先生一步上前,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瞬间捏住鸽子的翅膀根,让它动弹不得。他另一只手,极其迅捷地解下了那个细小的竹筒。
蜡封被林先生用指甲轻易挑开。他倒出竹筒里的东西——并非预想中的密信纸条,而是一小撮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粉末!那粉末散发出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刺鼻的、混合着铁锈和某种辛辣药草的古怪气味!
林先生捻起一点粉末,凑到鼻端,极其谨慎地嗅了一下。下一秒,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大,瞳孔收缩如针尖,里面翻涌起前所未有的惊骇与彻骨的寒意!捏着粉末的枯瘦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这…这是…”林先生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血…血引子!是‘血鸩砂’!专用于驱使毒虫猛兽的邪物!”他猛地抬头,望向卧牛岭深处那片因蝗虫绕行而显得格外诡异的“空白”地带,又低头死死盯着掌中那撮暗红粉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寒意:
“这粉末的味道…老夫当年在兵部武库司的秘档库里…闻到过!是专供‘玄鸟卫’…调配‘驱兽引’的主料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