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办?”
魏君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绝望。
王伯那浑浊的“目光”似乎聚焦了一些,落在魏君身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怜悯和某种更黑暗东西的复杂意味。
“还能…怎么办?等死,或者…”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鬼祟,“学我…学我们…吃它…”
他那只几乎透明的手,极其缓慢地指向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幽蓝光点,那光点飘忽不定,似乎毫无意识。
“抓住它…吸了它…”
王伯的声音如同毒蛇的嘶鸣,冰冷地钻入魏君的感知。
“这…这就是…魂食…能…能补你一点…魂力…让你…多撑…几天…”
“什么?!”
魏君如遭雷击,魂体剧烈地波动起来,一种本能的、强烈的厌恶和恐惧攫住了他。
“吞噬…其他灵魂的残骸?这…这跟吃尸体有什么区别?!不行!绝对不行!”
他生前致力于保护生命,哪怕是微小的古菌,如今竟要他去吞噬同类的残魂?这比让他魂飞魄散更难以接受。
王伯发出一种漏风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呵呵…清高?…骨头硬?…好…好啊…那就…等着…变成下一个…飘着的…小光点吧!看看…你的清高…能撑多久…”
他不再看魏君,把自己更深地缩进黑石的阴影里,像一块等待腐朽的木头。
魏君僵在原地,冰冷的虚无感和灵魂深处传来的撕裂般的虚弱感越来越强烈。
他看着那些飘荡的幽蓝光点,又看着自己变得越来越透明、边缘不断逸散的手臂。
死亡的冰冷气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缠绕着他,不是肉体的消亡,而是存在的彻底湮灭。
时间,或者说这荒地中感知的流逝,变得无比缓慢而煎熬。
每一刻,虚弱感都在加剧。
他感觉自己像一张被绷紧到极限的薄纸,下一刻就要彻底碎裂。
王伯那浑浊的魂影缩在阴影里,偶尔会飘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某种满足感的叹息。
显然,他刚刚“进食”过。
魏君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看。
他集中残存的精神,试图回忆生前的实验数据,回忆那些显微镜下奇妙的古菌结构,回忆实验室里熟悉的消毒水气味……任何能让他暂时忘记这无边痛苦和诱惑的东西。
然而,回忆带来的,是更深的刺痛。
他守护的东西被碾碎了,他的生命也被剥夺了,而现在,他连“存在”本身都要保不住了吗?
一个幽蓝的光点,如同被无形的风推动着,飘飘悠悠,竟缓缓地、无知无觉地朝着魏君的方向靠近。
它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气息,微弱,却带着一种最原始、最本能的诱惑——那是“存在”本身的气息,对此刻濒临消散的魏君来说,如同沙漠中的旅人看到绿洲。
魏君猛地向后飘退,如同躲避最致命的瘟疫,然后扭开头,死死咬住虚无的牙关。
不行!不能!
光点无知无觉,继续靠近,几乎要触碰到他那逸散的手臂边缘。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饥渴感,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那不是肉体的饥饿,而是存在根基即将崩塌时,对“补充”最本能的、最狂暴的渴望!
这渴望瞬间压倒了一切理智、道德和生前坚守的信条!
“啊——!”
一声无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嘶吼在魏君意识中炸开!
他猛地伸出双手,那双手己经淡薄得几乎看不清轮廓,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狠狠抓住了那团幽蓝的光点!
入手的感觉,冰凉而粘稠,像抓住了一团凝固的、带着微弱电流的油脂。
一股混乱而微弱的意识碎片瞬间涌入他的感知,那是某个孩童在河边失足溺水的冰冷恐惧,一个老人临终前对儿孙的无限眷恋,一个农夫劳作时被毒蛇咬中的剧痛……
无数破碎的情绪和画面,如同肮脏的潮水,冲击着他残存的清明。
恶心!极致的恶心!魏君的灵魂都在剧烈地颤抖,想要立刻甩开这肮脏的东西!
但就在这粘稠冰凉的感觉涌入魂体的刹那,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流,也随之注入,仿佛即将干涸的泉眼被注入了一丝清泉,他那濒临崩溃的魂体,就像一块干瘪的海绵,瞬间贪婪地吸收着这股力量。
逸散停止了,那撕裂般的虚弱感,如同退潮般迅速减轻。
痛苦与慰藉,恶心与满足,毁灭与延续,两种极端的感觉在魏君的魂体内疯狂撕扯、交融。
他死死攥着那团渐渐暗淡下去的幽蓝光点,身体因激烈的情绪而剧烈颤抖。
当最后一点幽蓝彻底消失在他掌心,融入他的魂体时,一股前所未有的“饱胀”感和力量感涌了上来,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沉、更粘稠的疲惫,还有一种,污浊感。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似乎凝实了一点点,但原本纯净的半透明灰白色,却蒙上了一层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如同最细小的血丝,缠绕在魂体深处。
“嘿嘿…嘿嘿嘿…”
王伯那漏风般的笑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残酷的洞悉。
“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有力气了?嘿嘿!代价…也来了吧?那暗红…看到了?业力…沾上了…”
魏君猛地抬头,看向黑石阴影下的王伯。
此刻,他才清晰地看到,王伯那浑浊的灰黄色魂体深处,纠缠着无数浓得化不开的暗红色丝线,如同无数条狰狞的毒虫,在他魂体内蠕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污秽和疯狂气息。
“业力…”
魏君喃喃自语,这个词像冰冷的毒液渗入他的意识。
“对…业力…”
王伯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眼神时而浑浊麻木,时而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狂乱。
“吃一个…沾一点,吃得越多…沾得越厚,像…像附骨之蛆…甩不掉的。”
“等…等到这红丝…缠满了…裹透了,脑子…就…就迷糊了,看谁都像…好吃的,最后…就彻底疯了。”
“最后成为荒地里的…疯魄,只会…只会吃…首到…把自己撑爆,或者…被更强的…吃掉…”
他伸出那缠绕着浓重暗红丝线的手,指向荒地更深处,那里隐约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嚎叫和咀嚼声。
“听…听到没?那就是…业力太深…又没本事…去‘烧’的…下场…”
一股比荒地本身的冰冷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魏君刚刚获得力量而稍微稳固的魂体。
吞噬残魂,如同饮鸩止渴,力量伴随着剧毒,生存的延续,通向的却是彻底的疯狂和异化。
“那…那怎么办?难道只能等死…或者变成疯子?”
魏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王伯那狂乱的眼神似乎又凝聚了一瞬,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烧!去…业火海…烧,用那…能把魂都烧成灰的火,把那红丝…烧掉…烧干净…”
他眼中流露出一种极致的恐惧,“那滋味…嘿嘿!比魂飞魄散…还痛…一万倍,但…不烧…就疯…”
业火煅烧?
魏君的心沉了下去。
他看着自己魂体深处那几丝新生的、淡薄的暗红,又看看王伯身上那浓得化不开的业力。
生存,竟成了如此残酷的循环:吞噬以苟活,业力积累;忍受业火焚身之苦以清除业力,才能继续苟活,然后再次陷入吞噬的轮回……
荒地的死寂,仿佛变成了巨大的嘲笑。
为了存在,魏君不得不一次次滑向那黑暗的泥沼。
起初,他需要巨大的心理挣扎,才能强迫自己抓住那些飘荡的、散发着微弱生命气息的光点。
每一次“进食”,那冰凉粘稠的触感和涌入的混乱意识碎片,都让他感到灵魂深处的剧烈恶心和道德上的剧烈崩塌。
他只能疯狂地回忆显微镜下那些安静分裂的古菌细胞,回忆培养皿上生长的纯净菌落,试图用科学世界的秩序和纯粹,来对抗眼前这吞噬带来的混乱与污秽。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随着虚弱感一次次如潮水般袭来,这种挣扎变得越来越微弱。
动作从犹豫、抗拒,逐渐变得麻木、熟练,甚至带上了一丝本能的急切。
他学会了像王伯一样,躲在嶙峋的怪石阴影里,像一头蛰伏的、等待猎物的野兽,默默地观察着那些飘荡的魂渣,选择那些气息最微弱、意识碎片最少的“目标”。
他魂体的颜色,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纯净的半透明灰白,渐渐被越来越多的暗红色丝线侵蚀、缠绕。
起初只是几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红丝,如同水中的墨痕。
后来,这红色越来越深,越来越密,像蛛网般布满全身。
最后,整个魂体都呈现出一种浑浊的、令人不安的暗红色。
这颜色如同活物,随着他每一次呼吸而微微搏动,散发出一种阴冷、污秽和不祥的气息。
更可怕的是变化来自内部。
那些被吞噬进来的混乱意识碎片,并未完全消失。
它们如同沉渣,在他意识的底层淤积、发酵。
有时,在他凝神观察地形时,耳边会毫无征兆地响起一声凄厉的孩童哭喊;有时,眼前会突然闪过一张陌生老人濒死时痛苦扭曲的脸庞;有时,一股不属于他的,对某个遥远故乡的刻骨思念会毫无缘由地涌上心头,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
这些来自“食物”的记忆和情绪,如同污染的水源,不断侵蚀着他“自我”的堤坝。
他的思维开始变得粘滞。
一个简单的念头,比如“该去找个新的藏身地了”,往往要转上好几圈才能清晰成形。
情绪也变得极不稳定,上一刻可能因为回忆起实验室里一个成功的实验而涌起短暂的纯粹喜悦,下一刻就可能被一股无名的暴戾或深沉的绝望瞬间淹没。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集中精神去回忆那些复杂的古菌代谢途径,那些曾让他着迷的、清晰的科学图景,如今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沾满污迹的毛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