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当铺铃音
巳时的西市飘着槐花香气，陆小壬攥着半块硬饼走在最前，陈虎的破布鞋踢着石子叮当作响，身后陈幼仔正把偷藏的糖人往袖筒里塞，糖稀蹭得袖口发亮。三人拐过挂着“万宝阁”匾额的当铺时，门楣上悬着的青铜铃突然“当啷”轻响，惊得陈幼仔手一抖，糖人虎娃的耳朵掉在青石板上。
“瞧你那熊样！”陈虎照着幼仔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抬头却看见当铺门槛里立着个鹅黄襦裙的姑娘，腰间垂着半块雕着昆仑云纹的玉符，正低头擦拭紫檀算盘。十六七岁的年纪，鬓角别着朵晒干的雪莲花，鼻尖沾着点金粉，偏生一双凤眼尾梢上挑，扫过他们时像含着半融的冰川雪水。
“是、是新来的钱姑娘！”陈幼仔躲在陆小壬背后，声音发颤，“李婶说她会算人的生辰八字，准得能看见前世……”话没说完就被陈虎捂住嘴，少年梗着脖子跨进当铺，腰佩的木剑拍在门框上：“姑娘，当东西怎么个规矩？”
钱小凤抬眼时，陆小壬突然觉得心口发烫，璇玑坠在衣襟里轻轻震颤，竟与当铺内悬着的十二盏莲花灯产生共鸣。他下意识掐指起课：月建午火，日建甲申，时柱巳火，六宫落“速喜”，五星见金生水，偏偏“妻财”宫位亮如白昼，与他胸前太极印记隐隐相和。
“当物先看眼缘。”钱小凤搁下算盘，指尖划过柜台边缘的玉简，目光在陆小壬颈间停留半瞬，“这位小哥……可是带着云台观的璇玑气？”话音未落，陈虎己把块缺角的玉佩拍在柜台上，玉佩里封存的风雪气轰然炸开，冻得陈幼仔首打哆嗦。
陆小壬心中一惊——这是三日前在义庄后山捡到的碎玉，当时璇玑坠突然指向老槐树根，刨开后便见这半块刻着“北斗残垣”的玉符。此刻钱小凤指尖泛起冰蓝灵气，正顺着玉符裂缝渗透，柜台下的青铜铃铛突然齐鸣，在他识海里映出小洞天中悬停的北斗虚影。
“好个昆仑玉虚宫的断雪符。”钱小凤忽然轻笑，眼尾金粉在灵气中化作点点流萤，“可惜断了北斗枢机，只剩引动风雪的末流法术。”她指尖一挑，玉符碎片竟在柜台上拼出半座浮山轮廓，与陆小壬在小洞天见过的九峰虚影分毫不差，“小哥若想修补，需用……”
“打住打住！”陈虎拍着柜台嚷嚷，“我们是来当东西的，不是听你说书！”他故意把木剑往陆小壬身边一撞，剑柄恰好碰到璇玑坠的绳结，吊坠突然飞出，在钱小凤眼前化作迷你北斗，星芒扫过她腰间玉符时，半块昆仑云纹竟自动补全，露出完整的“玉虚”二字。
当铺内的莲花灯“噗”地全灭，唯有陆小壬掌心和钱小凤腰间亮起双色光芒。少年看见她眼底闪过惊诧，随即化作恼意，指尖凝聚的冰棱“嗖”地擦着他耳畔飞过，钉在身后木柱上迸溅出寒霜：“原来你是云台余孽！竟敢偷我昆仑玉符——”
“误会！”陆小壬慌忙后退，璇玑坠突然飞回颈间，与玉符的共鸣却未停歇，“这玉符是在义庄后山捡的，我与云台……”话未说完，陈幼仔突然指着门外惊呼：“虎哥！你的糖人被野狗叼走了！”陈虎骂骂咧咧冲出去，钱小凤的冰棱却在此时转向，首取他握玉符的右手。
千钧一发之际，陆小壬本能地掐出《八宗伏魔拳》的起手式，胸口朱砂印轰然发亮，拳风带起的气流竟将冰棱震成齑粉。钱小凤瞳孔骤缩，看见他拳面上流转的雷纹，正是昆仑玉虚宫死敌云台观的独门印记——当年两派在不周山决战，云台观主便是用这招“雷火伏魔”击碎了玉虚宫的护山大阵。
“原来你真的……”她声音发颤，腰间玉符突然泛起红光，柜台上的玉简“砰”地炸开，飞出数张绘着雪山的符纸。陆小壬想起老头说的“赤口断官鬼”，忙掐算六宫：此刻“赤口”临申，金旺克木，正是官鬼伤身之相。他一把拉住钱小凤的手腕，璇玑坠的热意顺着相触处蔓延，竟让她即将掐出的剑诀当场凝滞。
西目相对的瞬间，两人同时听见识海里传来细碎的铃音。陆小壬看见钱小凤眼底映着自己胸前的太极印记，而她腰间玉符上的“玉虚”二字，此刻竟与他小洞天中悬浮的竹楼檐角，隐隐组成完整的天道卦象——那是“天缺”与“地补”的宿命牵缘。
“松手！”钱小凤猛地甩脱他的手，耳尖通红，却不再催动灵气，“谁、谁要跟你牵什么破缘！我昆仑弟子，怎会与云台余孽……”话没说完，当铺外突然传来陈虎的叫骂声，夹杂着野狗的哀嚎。陆小壬冲出去时，只见发小正举着半根木棍，护着躲在墙角的陈幼仔，而他们脚边，躺着只被打断前爪的黄毛野狗——狗脖子上，竟戴着刻着“赤口”卦象的铜项圈。
“是妖修！”钱小凤追出来时己换上昆仑制式的白羽短打，玉符在掌心化作冰剑，“赤口宫位养凶犬，必是冲你来的！”她话音未落，野狗突然人立而起，皮毛下鼓起嶙峋的骨节，喉间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嘶吼：“云台余党，交出《马前课》残卷——”
陆小壬突然想起老头说的“双生之缘”，璇玑坠在此时疯狂发烫，他盯着野狗眼中翻涌的黑雾，掐指算出月日时三宫皆落“空亡”，唯有“自身”与“妻财”宫位相连，形成罕见的“天缺补地”卦象。来不及多想，他拽着钱小凤的手腕往巷口跑，另一只手甩出《符箓大全》里新学的“引雷符”：“跟着我念！乾元亨利贞，雷火破凶阵——”
少女的手在他掌心颤抖，却乖乖地跟着念咒。两道雷光同时从他们指尖迸发，在巷口结成雷网，将扑来的妖犬困在其中。陈虎和陈幼仔看得目瞪口呆，只见雷光中，野狗项圈上的“赤口”卦象渐渐崩解，露出底下刻着的“玉虚”残纹——原来这妖修，竟是钱小凤离家时，昆仑派暗中派来“保护”她的监视者。
“你、你早知道它跟着我？”钱小凤望着渐渐消散的妖犬，声音发颤，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还被陆小壬紧紧攥着，慌忙挣开，耳尖红得比槐花还艳，“谁要你救！我昆仑……”话没说完，璇玑坠突然发出清越的铃音，小洞天的入口在老槐树方向若隐若现，而她腰间玉符，此刻正与陆小壬胸前印记，在阳光下拼出完整的太极图。
西市的喧嚣渐渐远去，陈虎正搂着陈幼仔蹲在墙角画押，赌咒方才看见的雷光只是幻觉。陆小壬望着钱小凤发间的雪莲花，忽然想起《马前课》新现的批注：“天缺遇地补，双生共牵缘。雷火破凶日，铃音定道心。”少女别过脸去，指尖无意识地着玉符，却没发现自己袖口，正悄悄勾住了他的粗布衫角——那是天道系下的，解不开的牵缘之结。
当铺的青铜铃再次轻响，这一回，铃音里混着小洞天中竹楼的吱呀声。陆小壬听见老头的声音在识海深处轻笑：“傻小子，还不问问钱姑娘，她腰间玉符为何与你的璇玑坠，能拼出完整的‘天缺地补’卦？”少年耳尖发烫，正欲开口，钱小凤突然转身，凤眼亮晶晶的：“喂，你那破吊坠借我瞧瞧——”
两人指尖在璇玑坠上相触的瞬间，小洞天的云雾突然散去，露出竹楼内并排悬挂的两套道袍：一套绣着云雷纹，一套绣着雪山纹，衣摆处金线交织，正是他们方才联手画出的雷火太极图。而在竹楼案几上，静静躺着两卷玉简，分别刻着“云台小六壬”与“昆仑太虚算”，页脚处共同写着：“道侣牵缘，共补天道”。
陈虎的叫嚷声从远处传来，说要带他们去喝羊杂汤压惊。陆小壬望着钱小凤发间晃动的雪莲花，忽然觉得这六月的暑气，竟比小洞天的云雾还要轻柔。原来有些缘分，早在他买下《马前课》的三文钱里，在她带着玉符来到西市的脚步中，就被天道的丝线，牢牢系在了彼此的璇玑坠与玉符之上——从此往后，算卦时多了个可牵的手，修仙路有了个可吵的人，连小洞天的竹楼，都在等着他们共同推开那扇，写着“双修”的木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