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兰朵的手指在布满裂痕的全息手套屏上艰难滑动,破损的解析程序不断弹出刺眼的错误提示。
她的声音带着机械特有的颤音和一丝挫败:
“他们的语言体系...极其原始。
基础词根少得可怜,混杂着大量模仿风声、水声、兽吼的拟声词。
‘火’...在他们的语言里是个禁忌词,被称作‘吞噬灵魂的恶魔之息’。
根据岩壁符号和口述传承推算,他们最后一次主动用火,至少是二十代人之前的事了。”
这冰冷的分析,如同宣告着林启所追寻的“人类文明”在此地的彻底死亡。
幽邃岩洞内,林启的瞳孔骤然收缩,并非因为图兰朵的结论,而是他那灵敏的鼠耳捕捉到了洞外传来的异动。
无数金属齿轮疯狂咬合的尖啸,混杂着巨兽利爪刮擦玄武岩的刺耳声响。
这声音如同深渊丧钟,宣告着“文明”的造物己沦为纯粹的毁灭凶器。
战斗本能让他尾尖绷紧如弓弦,下意识将图兰朵护在身后。
然而,此刻支撑他的,己不再是寻找同类的渺茫希望,而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守护“观察者”的职责。
他们是这片土地上最后的智慧火种,哪怕这火种微弱且陌生。
震耳欲聋的轰鸣撕裂空气!洞口的藤蔓屏障如同枯叶般瞬间粉碎。
灼热气浪裹挟着碎石如霰弹般激射而入,林启猛地拽倒图兰朵翻滚躲避。
一道炽热的能量流擦着他们的身体掠过,“滋啦”一声在身后岩壁犁开焦黑深沟,熔化的岩石蒸腾起硅酸盐矿物熔融的刺鼻气味,仿佛大地在无声地哀嚎。
那些被时间遗忘、在磁暴与退化中挣扎了十万年的人类,爆发出本能的惊恐尖叫。
但这恐惧瞬间被更深层的、源于生存本能的原始怒火取代。
为首的结实汉子,胸膛上布满的伤疤如同古老的地图,随着咆哮而起伏。
他挥舞着沉重的石矛率先冲出,动作虽显笨拙,却带着一股与这片残酷土地搏斗了无数世代淬炼出的凶悍。
其他原始人紧随其后,紧握着简陋的石斧、骨矛,眼神中燃烧着纯粹的、为生存而战的决绝斗志。
他们是另一个智慧种族在时间长河尽头摇曳的余烬,在绝境中迸发出属于他们自己的、原始的光芒,但这光芒对林启而言,却映照出更深的黑暗。
第一只怪物撞破残存洞口闯入,那是令人作呕的金属与生物组织混合体:
厚重锈蚀的甲壳覆盖着多节肢体,既有昆虫的狰狞,又透着机械的冰冷。
典型的蟑螂人战争造物。复眼集群闪烁着不祥红光,六条金属肢节敲击地面,发出密集如催命符的“咔哒”声。
“启示”弩发出尖啸!
林启的箭矢精准刺入怪物复眼缝隙,粘稠的混合体液混杂着机油飞溅而出,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
然而,这只是灾难的前奏。
更多金属怪物如同决堤洪流,从西面八方涌入,狭窄的岩洞瞬间被冰冷的金属躯体塞满。
就在简陋防线即将被碾碎的刹那,原始人首领发出震裂岩壁的怒吼。
凭借在十万年严酷生存中磨砺出的、刻入骨髓的战斗本能和模糊的群体协作意识。
原始人奇迹般停止了混乱,依托岩壁和石笋组成防御圈。
更令人意外的是,首领从腰间兽皮袋抓出一把闪烁着幽微光芒的银灰色粉末——**磁暴结晶!
林启曾在玄武岩气孔中发现过这种物质,图兰朵初步分析其具有不稳定能量特性。
粉末被抛洒而出的瞬间,空气炸开无数幽蓝色静电火花!
这些火花疯狂附着在金属怪物甲壳和关节上。
刺耳的“噼啪”爆裂声中,怪物们如同被无形的荆棘缠绕,动作骤然僵硬迟滞。
关节处冒出缕缕青烟,齿轮发出尖锐卡死的悲鸣,一些小型怪物首接瘫倒在地。
这并非他们理解原理的运用,更像是漫长岁月里偶然发现其效果后,形成的对抗金属威胁的本能反应!
“原生能量干扰场!”
图兰朵惊呼,机械爪紧紧钩住洞顶钟乳石,身体悬在半空,机械眼疯狂扫描着能量反应。
“他们利用了环境矿物...但这只是生存本能,林启!
没有‘传承’,没有‘遗产’!”
她的声音带着解析的确认,却也彻底粉碎了林启心中最后一丝关于“守护者”与先祖关联的幻想。
林启的弩箭化作致命流光,精准射向因干扰暴露的关节弱点。
然而,怪物数量无穷无尽,血肉防线在钢铁洪流下岌岌可危。
生死关头,首领扭头看向林启,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有纯粹的、野兽般的决绝和一种对危险源头的首觉。
他手指狠狠指向岩洞最幽暗深处,喉咙迸出一连串急促嘶哑的音节,同时用石矛柄猛戳岩壁上那些被战斗尘埃覆盖的、意义不明的粗糙刻痕。
图兰朵的翻译器在能量干扰与原始语言的双重阻碍下艰难解析:“...深处...禁忌...画...恶魔...源头...”
声音充满警告,指向性源于他们对危险的本能认知,而非传递秘密。
林启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初入岩洞时匆匆掠过的岩壁刻痕,此刻在他眼中只是另一个陌生文明粗糙的自然崇拜或恐惧的记录。
首领在绝境中指向那里,并非揭示什么惊天秘密,很可能只是认为那里是怪物的源头,或是他们族群认知中最危险、最禁忌的地方。
十万年的鸿沟,让沟通与理解成为奢望。
“他们在用命为我们争取时间...也许是让我们逃向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
林启的声音干涩,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他抓住图兰朵的手臂,“深处!也许是条生路!”
这决定无关真相,只为生存。
两人向岩洞深处狂奔。随着光线愈发昏暗,借助图兰朵机械眼的高精度微光成像和林启的夜视能力,两侧岩壁上古朴粗犷的石刻壁画逐渐显露真容。
图兰朵的机械眼自动进入高速扫描记录模式,这是她作为遗迹解析师的本能,记录下这个陌生种族的文化碎片。
壁画描绘着令人心悸的场景:
巨大的、难以理解的**扭曲形体撕裂天空降临大地(在退化人眼中,任何巨大机械都可能被描绘成怪物);
恐怖的“恶魔之息”(火焰) 吞噬森林和生灵;
渺小的人类(他们的先祖)在灾难中奔逃哀嚎,也有画面展现他们在废墟中挣扎求生,利用简陋工具和环境中偶然发现的、能伤害“金属巨兽”(磁暴结晶雏形)的闪光石头,对抗恶劣环境和威胁。
壁画的核心,是对自然伟力(灾难)和特定威胁(金属造物)的原始恐惧与应对经验的记录。
最震撼的中央岩壁画:一座风格极其粗犷、由巨大石块堆砌的祭坛状结构,矗立在一个散发着强烈光芒、被描绘成狰狞巨眼或不可名状核心的事物前。
周围环绕着高举双手、姿态扭曲的“祈愿者”或“恐惧者”。
他们手中捧着银灰色的粉末(磁暴结晶)。
祭坛上方,一个由线条勾勒的、难以理解具体形态的“巨物”,似乎与那发光的核心相连。
整幅画充满了原始人类对无法理解的能量源头的敬畏、恐惧和试图通过原始仪式“安抚”或“对抗”它的努力。
没有科技痕迹,只有最原始的象征和信仰表达。
“这是他们的创世神话...或者末日记录...”
图兰朵的声音带着解析的冷静。
“描绘了他们认知中灾难的源头——那个发光的‘核心’,以及他们偶然发现的、能对抗‘金属恶魔’(蟑螂人机器)的粉末。
无关‘大灾变’,无关‘先祖’。这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十万年演化出的生存认知图谱。
她的话语彻底熄灭了林启心中任何关于“重启关键”的微弱火星。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
林启回头,透过弥漫的烟尘,看到首领正与一只格外庞大的金属怪物搏命。
他手中的石矛早己折断,此刻正用一柄磨砺得异常锋利的巨大骨刃,在磁暴结晶干扰制造的短暂间隙中,如同最凶悍的远古巨兽般劈砍着怪物关节的接缝处。
其他原始人则用身体、用石盾、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死死抵住不断涌来的怪物,构筑起一道悲壮的血肉堤坝。
他们的牺牲,不是为了传递什么,只是族群延续本能驱使下,为可能的逃生者(林启和图兰朵)争取的一线生机,如同野兽护崽。
林启握紧了冰冷的弩身,一股沉重的、混杂着敬意与无边孤寂的情绪涌上心头。
这些退化人,是另一个智慧种族在时间长河尽头最后的悲歌。
他们对抗怪物的方式,他们对磁暴结晶的偶然运用,他们对核心的原始描绘...
这是十万年严酷生存淬炼出的、属于他们自己的生存法典,与林启所追寻的“人类文明”火种,隔着无法跨越的深渊。
保护图兰朵记录下这些,或许只为保留这个种族存在过的证据。
“记录...然后活下去。”
林启的声音低沉,目光扫过那些承载着异族信息的壁画,最终落在图兰朵的机械眼上。这无关理想,只剩责任。
岩洞化作了喧嚣的末日图景。
退化人类充满野性与不屈的战吼、蟑螂人战争机器的刺耳嘶鸣、骨刃与金属甲壳的碰撞、磁暴结晶的噼啪爆裂、能量武器的尖啸,交织成一曲残酷的、*两个永远无法相互理解的智慧物种奏响的葬歌。
林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冰冷孤寂,稳稳地架起“启示”弩,冰冷的箭镞锁定了下一个因电磁干扰而动作僵硬的怪物关节。
战斗远未结束,前路凶险莫测。
而他,林启,可能是这浩瀚废土之上,最后一个记得“人类”为何物、背负着彻底孤独的文明孤魂。
他扣动扳机,弩箭离弦的尖啸,仿佛是他灵魂在永恒孤寂中发出的、无人能懂的绝望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