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曾是芙蓉城郊外以采桑纺织为生的农女，家境贫寒，但是容貌出众，心灵手巧。
那间如今破败不堪的小茅房，是她生前唯一可以称作家的地方。
一把摇摇晃晃的老木椅，一张摆着油灯的窄木桌，还有一张靠在墙壁上，垫了一层薄棉被的旧木床，就是她全部家当。
又是一年春好景，其他家境殷实的姑娘早就停下手中针线活，忙着在外踏青寻芳，比谁的风筝放得更高。
锦娘仍然沉默地坐在家里那扇嘎吱作响还漏风的破窗前，手中针线上下翻飞，片刻便在素白的手帕上绣出彩蝶穿花的图案，活灵活现。
几年前，她的父亲在耕地时染了风寒，因为没钱治病不幸离世。
她的母亲本来身体就不好，接受不了父亲抛她而去的残酷事实，不久后也随父亲撒手人寰，留她只身待在这个无情的人世。
锦娘只剩下做针线活这一条赚钱养活自己的生路，自然每天起早贪黑，不敢懈怠。
当早上第一声鸡鸣啼破蒙蒙亮的天际时，她就从床上跌跌撞撞爬下来，一头扎进桌上堆积成山的绣品里。
当深夜万籁俱寂只剩群星高悬夜空时，她才揉着困倦的眼睛爬上那张石头般冷硬的旧床，扯着薄棉被盖在耗尽精力的躯体上。
无数个寂寞深夜里，锦娘不断追问世道为何如此不公，接连夺走她的父母，又让她过上日日不得休息才能勉强维持生计的生活。
她问不出答案，然而疲惫的生活还在继续。
首到有一天，她在采桑时遇到那个人，重新给她灰暗的人生添上一笔光鲜色彩，点燃了她对生活的希望。
天色尚早，桑林淹没在薄绡般的雾色里。
锦娘把身上粗布裙裾打了个结，挎着盛满桑叶的柳条筐，哼着小调，灵活自如地行走在泥泞的桑田小径上。
她的脚步声很轻，却仍然惊走桑枝间几只早起觅食的鸟雀，耳畔传来它们羽翼破空的振翅声，还有桑枝上露水滑落的滚动声。
“谁在那里？”碧绿的桑叶间突兀地传出陌生男子的声音，锦娘吓了一跳，险些把臂膀上挎的柳叶筐甩出去。
抬眸一望，竟是一个手举书卷、戴着蓝布头巾的年轻秀才，向她款款走来。
秀才见她容颜清丽，不由得眼前一亮，顿时忘了背诵论语孟子的枯燥乏味，也忘了圣人教导的礼义廉耻，主动向她搭讪，拱手赔罪道：
“小生名叫郭树，家住芙蓉城东。这些天在准备乡试，难免心中烦闷，所以出来走动走动，不想唐突了姑娘，还望姑娘海涵。”
锦娘没见过几个陌生男子，姑娘家的娇羞浮上心头，只是低头垂眸不语，不敢和郭树对视，匆匆转身就走。
谁知那天之后，只要她出来采桑，总能遇到桑林里吟咏诗句的郭树，便是傻子也看得出来，他在不断制造和她相处的机会。
有时，郭树会带来几种城里时兴的精致糕点来讨锦娘欢心，起初她拒而不受，时间长了，两人一来二去慢慢相熟后，也就不好意思再推拒。
又有时，锦娘手上绣花时不小心弄的伤叫他看到了，他第二天连忙带来城里上好的药膏，给她小心翼翼地上药包扎。
从来没被这么殷勤追求过，又正值怀春妙龄的锦娘忍不住被郭树的一片“真心”打动，两人终于在桑林里私定终身，发誓永不相负。
郭树赠她累丝金凤，作为他们的定情信物。
她以为这就是爱情的滋味。
“郭郎，要是你负了锦娘，做了话本里的薄情郎，我该怎么办呢？”
桑树下，锦娘投入郭树宽阔的怀抱，像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试探着她的情郎。
“锦儿，连我你都信不过吗？”
他装作一副委屈的模样，眼神里却划过一丝厌倦，心想把这个乡野丫头搞到手之后也不过如此。
他现在己经和她玩腻味了过家家般的爱情游戏，正好过几天就要赶考，借这个由头顺便把她甩掉。
“要是辜负了你的真心，我郭树一定死在你手上。”
郭树张口就来一句毒誓，心里却满是不屑，嘲笑着锦娘不愧是乡下来的，果然没什么见识。
随便哄她几句甜言蜜语，就能把她哄得服服帖帖。
“郭郎，我不许你这么胡说！”
“下次不要再发这种毒誓，我相信你。”
果然这天真的女人被他玩转于股掌之中，晕头转向，丝毫不知即将被他一脚踹掉的命运。
“锦儿，我要去省城赶考。”
郭树假装成一副依依不舍的深情姿态，实则窃喜总算能无痛甩掉锦娘这个“麻烦”，虚伪地挥手告别她道：
“等我榜上题名，考个好功名，就回来凤冠霞帔、八台大轿娶你为妻。”
“郭郎，你去吧，我等着你！”
那一夜，锦娘哭得肝肠寸断，不想和郭树分别，同时又傻傻地为他一句承诺而欢喜，希望他能大展宏图，实现抱负。
守着情郎温存的诺言，锦娘一边继续忙着绣别人的绣品，一边开始织起自己的嫁衣。
那件嫁衣，是她一生中登峰造极的杰作。
每一片盛开的芙蓉花瓣，每一根腾飞的凤凰羽毛，都是她呕心沥血织就的造物。
曾有几个富贵人家想要买下她的嫁衣，给出她从前不敢想象的高价，足够她几年内衣食无忧。
她全部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只为有朝一日，能穿着这件嫁衣，戴着累丝金凤，等郭郎骑着高头大马，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她过门。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谁知那不过是负心人哄她的一句玩笑话。
不日，乡试张榜，郭树果然榜上有名，中了功名，举家欢庆。
喜上加喜的是，芙蓉城城主看中他年少有为，亲自做主把家中长女许配给他，等他考完会试再择吉日成亲。
郭树早就把苦苦等他的锦娘忘个精光，沉浸在两桩喜事中，不能自拔。
芙蓉城向来消息灵通，郭树高中，还有他要迎娶城主小姐的事，不久就传到锦娘耳中。
她凭着记忆找上郭家大门，叩动门环，期待她的郭郎开门迎接，亲口告诉她一切都是误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