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稀薄,掺了水似的寡淡。听涛小筑外,死寂被彻底撕碎,又在另一种蛮横的喧嚣中凝固。
三株雷纹狂龙竹,深紫竹节电光游走,嗡鸣不止,顶端炸开的紫电“雷花”噼啪乱闪,生灭不息,凶戾狂野的气息搅动着空气。十朵七彩醉仙云纹蕈肥厚,菌盖上天然云纹勾勒的醉仙酣卧图在流转的琉璃光中若隐若现。那股糅合了百果极致醇厚与劣酒暴烈冲头的异香,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同苏醒的活火山,更加霸道地喷发着。
七彩的醉雾不再局限于平台,它们像拥有了生命的海潮,汹涌地漫卷而出,贪婪地吞噬着紫霞峰的每一寸空间。雾气所过之处,山风变得醺软无力,水汽凝结折射出迷离的虹晕。石缝里,噬灵荆棘所有的细藤都惊恐地蜷缩着,死死贴住主干,叶片紧紧闭合,仿佛那致命的香气是世间最烈的毒药。
楚惊天咔嚓一口,咬碎了掌心那朵流光溢彩的醉仙蕈。肥厚的菌盖破裂,粘稠的汁液混着七彩霞光迸溅出来,顺着他油亮的嘴角淌下,在死寂的晨光里,折射出魔魅又荒诞的虹晕。他咂咂嘴,喉结滚动,将那足以让高阶修士疯狂的灵蕴囫囵咽下,脸上是吃饱喝足的懒散,仿佛只是啃了个路边野果。
“味儿冲了点,劲儿还行。”他随手丢掉剩下的小半朵菌子,菌子落在地上,七彩霞光兀自流淌片刻,才不甘心地黯淡下去。他看也没看水镜方向那两个几乎石化的身影,踢踏着步子,走到那三株张牙舞爪的雷竹旁,伸出油乎乎的手指,屈指一弹。
嗡——!
被弹中的竹节猛地一颤,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紫青电弧骤然射出,撕裂空气,狠狠劈在平台边缘一块磨盘大的青石上。
轰!
青石瞬间炸成齑粉,连点残渣都没剩下,原地只留下一片焦黑的印记和袅袅青烟。
“啧,脾气还挺爆。”楚惊天甩甩手,指尖残留的酥麻感让他咧了咧嘴,眼中那点发现新玩具的兴致更浓了。他弯腰,又揪了一朵醉仙蕈,这次没吃,只是拿在油腻腻的手里把玩着,任由那要命的异香毫无节制地挥发。
七彩醉雾,裹挟着雷竹狂躁的电荷气息和醉仙蕈霸道的异香,如同失控的洪流,肆无忌惮地冲刷着紫霞峰,并迅速向邻近的山峰扩散。
最先遭殃的,是紫霞峰半山腰一片由低阶弟子打理的普通灵药田。薄薄的防护阵法在七彩醉雾面前如同虚设,雾气席卷而过。田里那些需要精心呵护才能缓慢生长的玉髓花、清心草,被这狂暴的异香一冲,瞬间蔫头耷脑,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黄、卷曲,如同被烈阳暴晒了三天三夜,灵光尽失,眼看是活不成了。几个正在田里除草的弟子猛地吸了几口,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燥热混合着眩晕首冲天灵盖,眼前七彩光晕乱闪,腿一软,“噗通”、“噗通”栽倒在地,抱着脑袋呻吟打滚,像喝醉了劣质假酒的醉汉。
但这仅仅是开始。
七彩醉雾漫过紫霞峰,飘向隔壁丹霞峰山脚下一片规模更大、灵气更浓郁的药圃。这里是内门灵植堂下辖的重要药园之一,由一位姓赵的管事负责,种植着不少炼制中高阶丹药所需的灵植,其中不乏一些对特殊香气极为敏感的种类。
当那混合着醇厚果香、暴烈酒气与一丝狂野雷霆气息的七彩雾气,如同轻柔却不容抗拒的纱幔笼罩住这片精心打理、灵气氤氲的药圃时——
嗡……嗡嗡嗡……
起初是零星的、带着不确定的振翅声,从药圃深处几株盛开的“金蕊玉露兰”上传来。这兰花散发的清甜香气本是吸引特定灵蜂前来授粉的。但此刻,那清甜香气在霸道绝伦的七彩异香面前,脆弱得如同狂风中的烛火,瞬间被淹没、扭曲。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振翅声骤然变得密集、狂躁!如同无数细小的金锣在疯狂敲打!只见大片大片的金光从药圃深处、从邻近的山林、甚至从更远的地方冲天而起!
是灵蜂!
成千上万,不,是数十万、上百万的金斑灵蜂!它们平日循规蹈矩,只为特定的灵植授粉,性情虽不算温顺,但绝不会如此狂暴!此刻,它们小小的复眼被那七彩醉雾刺激得赤红一片,口器中发出尖锐的嘶鸣,彻底陷入了疯狂!那七彩异香对它们而言,是超越一切本能的无上诱惑,是点燃生命本源的狂躁之火!
金色的蜂潮,汇聚成一片翻滚咆哮的金色怒涛,裹挟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怖嗡鸣,完全无视了药圃边缘那层足以抵挡筑基修士全力一击的防护光罩,狠狠撞了上去!
啵——!
光罩连一息都没能坚持,如同肥皂泡般脆弱地破裂了。
“我的药!!”凄厉的惨嚎划破天际,负责看守药圃的赵管事刚从打坐中被异香和嗡鸣惊醒,冲到药圃边看到的景象,让他瞬间魂飞魄散。
金色的怒涛席卷而下!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那些需要百年才能成型的“九叶凝神草”,被蜂群瞬间啃噬殆尽,连根茎都没留下;
那些娇贵无比、价值千金的“七霞莲”,花瓣连同莲蓬被撕扯得粉碎;
那些坚硬如铁、用来炼制防御法器的“玄铁木”嫩芽,也在狂暴的灵蜂口器下化为齑粉……
更可怕的是,陷入疯狂的蜂群不仅吞噬灵植,连带着药圃中蕴含的浓郁灵气也被它们本能地疯狂掠夺、撕扯!整个药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枯萎,灵气浓度骤降!
赵管事目眦欲裂,浑身灵力爆发,几道炽热的火蛇咆哮着冲向蜂群,试图驱散。然而,平时足以让灵蜂退避三舍的火焰,此刻却如同投入怒海的小石子。火蛇仅仅焚灭了最外围薄薄一层灵蜂,更多的、更疯狂的蜂群瞬间将其淹没,甚至有几股蜂流逆着火蛇,朝着赵管事本人猛扑过来!
“不——!”赵管事吓得亡魂皆冒,哪里还顾得上药圃,狼狈不堪地祭出护身法器,连滚带爬地朝着丹霞峰顶逃窜,身后是紧追不舍、如同跗骨之蛆的金色洪流。
仅仅片刻功夫,这片耗费了内门灵植堂无数心血、价值难以估量的药圃,就像被剃了头的癞子,变得坑坑洼洼,一片狼藉,只剩些深埋地下的根茎和边缘几株瑟瑟发抖的杂草,宣告着这里曾经的繁茂。浓郁的七彩异香混杂着灵植汁液的青涩和泥土的腥气,弥漫在废墟之上。
听涛小筑平台边缘,楚惊天靠着冰冷的石门,手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个油纸包,正慢条斯理地啃着一块酱红色的卤兽蹄。他腮帮子鼓动,吃得满嘴油光,眯着眼,饶有兴致地眺望着丹霞峰山脚下那片翻滚的金色怒涛和隐约传来的凄厉惨嚎、法术爆鸣声。
“啧,动静不小。”他含糊地嘟囔一句,又狠狠啃了一口蹄筋,嚼得津津有味。顺手把啃剩的骨头,朝着旁边一株雷纹狂龙竹的根部随手一丢。
骨头带着油渍和肉渣,精准地落在虬结如电蟒的竹根旁。
嗤啦!
一道细微却刺目的电弧从竹根窜出,瞬间将那骨头烧成了飞灰,连点油星都没剩下。
楚惊天咧开嘴,油亮的牙齿在稀薄的晨光里白得晃眼,他对着丹霞峰的方向,懒洋洋地提高了点嗓门,声音不大,却诡异地穿透了空间的距离,清晰地回荡在刚刚逃到丹霞峰半山腰、惊魂未定的赵管事,以及更多被惊动的内门弟子和执事耳中:
“都瞧见了吧?这可不是我楚某人养的蜂。香是它们自个儿飘过去的,蜂也是它们自个儿疯的。冤有头债有主,谁家宝贝疙瘩遭了殃……”
他顿了顿,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浓郁的酒肉气混合着七彩醉仙蕈的异香喷薄而出。
“……该去找那下命令催命、还搁水镜跟前‘高明算计’的正主儿讨说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