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师兄,请留步。”
圣女云裳的声音清亮,穿透活体血肉构筑的大殿。
正在散去的人群中,几名祭司的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加快离开。
林夜的脚步定住。
他转过身,偌大的肝木神庭只剩下他们二人。
阳光透过穹顶筋膜的缝隙,在她浅金色的长发上流淌。
风暴的中心,正向他走来。
“师兄对【生命原液】的理解,似乎比旁人更深。”
云裳停在他面前三步远处,清澈的眼眸像手术刀,试图剖开他的灵魂。
【太一听骨】全力运转。
她的心跳平稳而有力。
但在那平稳之下,潜藏着一种期待,一种希望他能给出“正确”答案的渴望。
“殿下谬赞。”
林夜组织着语言,每一个字都经过精心雕琢。
“我只是觉得,【生命原液】并非单纯的能量,它更像是一份‘记忆’。”
“记忆?”
云裳的眉梢微动。
“是太一神明未曾腐朽的、关于‘创生’的记忆。”
林夜的语气虔诚得无可挑剔。
“它存在的意义,是让我们去‘聆听’,而非利用。”
云裳眼中的探询,渐渐化为赞赏。
她的心跳节奏,随之轻快了一丝。
就在她情绪波动最为剧烈的一瞬间,林夜的【太一听骨】,捕捉到了一丝不属于她的异响。
源头是她胸前佩戴的那枚琥珀色玉佩。
【滴答……滴答……】
它如同另一颗心脏,正与云裳的情绪同步,发出微弱而稳定的能量律动。
一个致命的未知变量。
不等林夜深入探查,另一股更为庞大、沉静如山岳的意志,从大殿的阴影中覆盖而来。
青阳大祭司。肝木神庭的守护神。
那神念没有恶意,却无处不在,静静地“看”着他们。
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兽王,观察着林中两只幼兽。
刺骨的寒意,从林夜的脊椎攀上头皮。
“师兄能有如此见地,神庭的未来,便多了一份希望。”
云裳由衷地感叹,对他戒备似乎消减了许多。
“请随我来,藏经阁有几卷古籍,或许能印证师兄的感悟。”
她转身,示意林夜跟随。
林夜微微躬身,用谦卑掩去自己一瞬间的僵硬。
“一切,皆为太一的指引。”
穿过幽暗的走廊,空气由湿冷变得干燥。
两侧壁画上扭曲的古神图腾,在昏暗中蠢蠢欲动。
每一步,林夜都能感受到那股山岳般的神念,如影随形。
巨大的石门开启,又缓缓关闭。
昏黄的火胆琥珀灯,在藏经阁内投下两道交错的幢影。
空气里浮动着古卷的朽气。
“传说,太一神骸并非完整。”
云裳的声音很轻,像一根针,刺破了这里的宁静。
她没有翻阅任何古籍,只是站在原地,首视林夜。
“有些脏器与神经,在创世之初便己‘失落’。”
她抬起眼。
那双清澈的眸子,像淬了寒冰的湖面,首首映出林夜的脸。
“师兄对此,有何看法?”
来了。
【太一听骨】中,整个藏经阁的声场被瞬间抽空。
只剩下一种声音被无限放大。
是云裳的心跳。
比平时快了百分之三。
一种猎手锁定猎物时的专注频率。
林夜垂下眼帘,避开她的视线。
“追寻失落之物,是凡人的傲慢。”
他的声音很稳,像是背诵过千百遍的教义。
“我辈的使命是守护神骸最后的生机,而非探寻虚无。”
他抬眼首视她,目光坦荡。
“殿下,与其寄托于‘失落’,不如倾注于‘现存’。”
云裳眼中的探究,缓缓褪去。
“师兄说的是。”
她轻轻一叹,像一朵被风吹拂的金色花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凋零感。
“我曾听大祭司提及,神庭确有几位长老,试图深入神骸的未知领域,寻找那些‘失落的部位’。”
她的指尖离开了古卷,不经意地抬起,抚向额前一缕散落的金发。
“可他们,最终都‘迷失’了。”
在说出“迷失”二字的瞬间,她的手划过一道轻柔的弧线。
指尖,若有似无地,擦向林夜的左耳耳廓。
【太一听骨】所在的要害。
刹那间。
林夜的听觉世界里,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他清晰地“听”到,云裳的心跳在此刻出现了一个长达半秒的、绝对的停滞。
紧接着。
一道念头,如冰锥般刺入他的脑海。
【好奇怪……】
【这里的骨骼……和常人不同。】
林夜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被抽干。
但他没有动。
甚至没有眨眼。
在云裳的指尖即将触及皮肤的前一瞬,他的上半身以一种极其微妙的角度,向后靠去。
一个几乎无法被肉眼察觉的闪避。
同时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对“迷失”长老的悲悯。
动作与神情完美融合。
云裳的指尖落空,在空中停顿了一瞬。
她眼底那丝致命的疑惑,最终被林夜悲天悯人的表情所打消。
“是我失言了。”
她收回手,站首身体,恢复了圣女殿下无懈可击的仪态。
“天色己晚,不打扰师兄了。”
林夜起身,微微躬身。
“殿下慢走。”
石门开启,又缓缓关闭。
藏经阁内,重归死寂。
林夜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
他才猛地伸出手,死死扶住身旁的巨大书架。
一连串被强行压抑的、剧烈的喘息,终于在空无一人的阁楼里爆发。
冷汗从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缓缓抬手,颤抖地触摸着自己的左耳。
那里冰冷得,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云裳那句一闪而过的念头,还在耳边反复回响。
【这里的骨骼……和常人不同。】
下一秒。
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那颗深藏在胸腔之中的心脏,正发出擂鼓般的、狂暴的、完全异于人类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