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回响
搬家那天是七月半,纸钱灰混着雨丝飘在巷口,像无数只灰白的手在半空招摇。李娟捏着老宅的钥匙,指腹被铜环上的绿锈硌得发疼——这是爷爷去世前攥在手里的东西,遗嘱里特意写明,要她在二十五岁生日这天搬进来看守。
"这房子空了快十年,潮气重得很。"中介是个矮胖男人,说话时总往门里瞟,"你爷爷当年突然就没了,警察来看过,说是...突发心梗。"
李娟没接话。她对爷爷的记忆停留在十岁那年,男人蹲在槐树下给她削木剑,树皮的腥气混着烟草味,是她童年里唯一的暖色。后来父母离婚,她跟着母亲去了南方,再回来时,只剩这栋爬满爬山虎的老房子。
推开木门的瞬间,一股霉味裹着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客厅正中央摆着张掉漆的八仙桌,桌角压着张泛黄的黑白照——爷爷穿着中山装,嘴角抿成一条首线,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相纸。
"灯线我给你换过新的,"中介退到门口,伞沿的水滴在青石板上,"有事...打电话。"他几乎是逃着离开的,雨幕里,李娟看见他背影抖了一下。
收拾到深夜,李娟在爷爷卧室发现个上锁的木箱。锁是老式铜制的,上面刻着缠枝纹,她试着把钥匙串里最小的那把进去,"咔哒"一声,锁开了。
箱子里铺着块暗红色的绒布,放着个巴掌大的木牌,牌上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号,旁边还有本线装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是爷爷的字迹,力透纸背:
"七月半,莫回头。"
后面的字迹越来越潦草,像是写得很急:
"它在数脚步声。"
"三长两短,是催命符。"
"不能应。"
李娟的指尖划过最后一行字,纸页边缘有块深色印记,像干涸的血迹。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有人站在那里。
凌晨两点,她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弄醒。
"咚...咚...咚..."
声音从楼下传来,很慢,很沉,像是有人用拐杖敲地板。李娟攥着被子坐起来,心脏撞得肋骨生疼——这房子只有她一个人。
"咚...咚..."
又响了两声,这次更近了,仿佛就在楼梯口。她想起笔记本上的话,死死咬住嘴唇,连呼吸都放轻了。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停了。李娟摸到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看见反射的天花板上,有个模糊的黑影正缓缓向下弯——那影子没有头。
她猛地闭上眼,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第二天一早,李娟在楼梯口发现了串脚印。不是她的运动鞋印,是双布鞋的痕迹,沾着湿泥,从门口一首延伸到爷爷的卧室,在木箱前消失了。
她请了假,去派出所查爷爷的死因。档案袋里的记录很简单:2013年7月15日,邻居发现李明德(爷爷的名字)倒在卧室,死因心梗,现场无打斗痕迹。
"当时有个怪事,"接待她的老警察呷了口茶,"法医说,你爷爷手里攥着半截木牌,指甲缝里全是血,像是...自己抠的。"
李娟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那个木箱里的木牌,边缘确实有处断裂的痕迹。
回到家时,客厅的八仙桌被挪了位置,原本朝东的桌面现在正对大门。桌上的相框换了方向,爷爷的脸正对着楼梯口,嘴角像是向上弯了弯。
夜里的声音又来了。这次不是拐杖声,是有人在低声说话,黏糊糊的,像是含着水。
"娟娟..."
李娟猛地睁开眼。这声音太像爷爷了,带着南方口音的尾音,小时候他总这样叫她。
"过来..."
她的脚不受控制地想下床,理智却在尖叫——爷爷的声音不会这么冷,像冰碴子刮过骨头。
"不听话..."声音里带了点怨毒,"跟你爸一样..."
李娟的父亲在她十二岁时车祸去世,母亲说,他是喝了酒开车,冲下了桥。可她记得那天早上,父亲明明说要去看爷爷,还买了爷爷最爱吃的桂花糕。
窗外的月光突然暗了下去,门缝里渗进黑色的影子,像水一样漫到床边。李娟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檀香,比白天浓了十倍,呛得她喉咙发紧。
"木牌...拿过来..."
她想起木箱里的木牌,难道它要的是那个?李娟摸到枕头下的剪刀,是白天特意准备的,金属的凉意让她稍微清醒了点。
黑影在床边停下,形状像个人,却比正常身高矮了半截,而且没有腿,是飘在半空的。
"快点..."
李娟突然想起中介的话,爷爷去世时是独居,邻居发现时,门是反锁的。警察怎么进来的?档案里没写。
她猛地坐起来,举起剪刀朝黑影刺去。剪刀穿过影子的瞬间,发出"滋啦"一声,像烧着的塑料。黑影退了退,发出尖利的嚎叫,震得窗户嗡嗡响。
天快亮时,声音终于消失了。李娟瘫在地上,看见自己的裤脚沾着些黑色的灰,一捻就碎了。
第二天,她请了锁匠换锁,又找了个据说懂行的老人来看。老人进门就皱着眉,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爷爷的卧室。
"这房子里有东西,"老人指着墙角,那里的墙纸鼓了起来,像是里面塞了东西,"是横死的,怨气重。"
他让李娟找来锤子,撬开墙纸的瞬间,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墙洞里塞着个布偶,穿着小小的中山装,眼睛是用黑纽扣缝的,胸口插着三根针,针眼里还缠着头发。
"是替身术,"老人的脸白了,"有人想让你爷爷替死...不对,这布偶的尺寸,像是个孩子。"
李娟的手抖得厉害,布偶的衣服料子,和她父亲遗物里那件中山装一模一样。
老人把布偶装进黑袋子,又在屋里撒了糯米,"今晚别住这,去庙里待着。"他临走前看了眼八仙桌,"你爷爷的相,别对着门,那是引魂的位置。"
李娟不敢再留,收拾了东西就往寺庙赶。夜里在客房打盹时,她做了个梦,梦见爷爷蹲在槐树下,手里的木剑掉在地上,变成了半截木牌。
"别信他..."爷爷的脸很模糊,"你爸...是被我推下去的..."
李娟惊醒时,发现手机屏幕亮着,是条陌生短信,只有一张照片——爷爷的卧室,八仙桌上摆着那个布偶,胸口的针正往下滴血,滴在相框上,把爷爷的脸糊成了红色。
她突然想起那个木箱,里面的笔记本还有后半本没看。李娟疯了似的翻找背包,笔记本果然在里面,最后几页是用红墨水写的:
"1998年7月15日,我把他推下去了,他看到了不该看的。"
"布偶镇不住了,它要找替身。"
"娟娟,别怪爷爷..."
"它数到三了。"
最后一页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木牌,和木箱里的一模一样,旁边写着个日期——正是今天。
手机突然响了,是家里的座机号码。李娟盯着屏幕,铃声响了七声,停了。紧接着,她听到了那个黏糊糊的声音,从手机里钻出来,就在耳边:
"一..."
李娟把手机扔在地上,屏幕碎成蛛网。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她看见自己映在墙上的影子,脖子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搭着,毛茸茸的,像只手。
"二..."
声音是从她身后传来的。李娟慢慢转过头,看见爷爷的相框不知何时立在了床头,照片里的人咧开嘴,露出两排黑黄的牙。相框后面,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正拿着那个沾血的布偶,布偶的眼睛,是用她父亲的纽扣做的。
"三..."
檀香的味道淹没了她,像小时候爷爷抱着她时那样,温暖,却又带着死亡的腥气。李娟想尖叫,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把布偶塞进她怀里。
第二天,寺庙的僧人发现客房空无一人,只有地上碎掉的手机,和一张被血浸透的纸,上面是用指甲刻的字:
它要的是李家的血脉。
中介后来再也没见过李娟,只听说那栋老宅在八月十五那天着了火,烧得只剩框架。消防员清理现场时,在爷爷的卧室找到具烧焦的尸体,看骨骼,是个年轻女性。
而那本笔记本,被烧得只剩最后一页,上面的字迹却异常清晰:
七月半,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