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盖头下的新娘
那年夏天,我跟着民俗考察队来到湘西的雾隐村。进村时正逢暴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腐朽的气息,村口歪脖子老槐树上挂着褪色的红绸,在风雨中诡异地飘荡。村长老李头见到我们,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恐:“后生仔,快走吧,这几天村子不干净。”
队长老周掏出香烟递过去:“我们就想记录些传统民俗,给您老人家添麻烦了。”老李头捏着香烟的手首哆嗦,最后还是把我们带进了村。安置在一座闲置的木屋里时,他压低声音说:“千万别靠近村西头的张家老宅,更别碰院里那口井。”
半夜里,我被一阵若有若无的唢呐声惊醒。推开窗户,月光惨白如霜,远处的张家老宅透出微弱的烛光。好奇心作祟,我披上外套摸黑走了过去。老宅的木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院子里,一口古井泛着幽绿的光,井沿边摆着三牲祭品,红烛在风中明明灭灭。
正看得入神,身后突然传来轻柔的脚步声。我猛地回头,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立在月光下。她的红盖头下隐约露出苍白的下巴,纤细的手腕上戴着古朴的银镯,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你看见我丈夫了吗?”她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我吓得后退几步,后腰撞上井沿。等我再抬头,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那支红烛“啪”地爆开灯花,在青砖地上映出半张扭曲的人脸。
第二天,我把夜里的遭遇告诉老周。他皱着眉头翻出笔记本:“县志记载,雾隐村有冥婚的习俗,会给意外死亡的未婚男女配阴婚。不过十年前,张家独子张启山在迎亲路上坠崖身亡,新娘投井自尽,从那以后冥婚就被禁止了。”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一阵喧闹。几个村民抬着一口红漆棺材冲进院子,棺材上贴着符纸,还系着红绸。老李头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张家后人要给启山补办冥婚,找了个刚去世的外地姑娘合葬。”
我站在人群里,看着村民们把棺材放进墓室。墓室墙上画着诡异的壁画,画中红衣新娘的模样,竟与我昨夜见到的女子分毫不差。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壁画角落里有一行朱砂小字:“生不同衾,死必同穴。负我者,血债血偿。”
当晚,整个村子突然陷入黑暗。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唢呐声。月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我惊恐地发现,床边站着一排穿着喜服的“人”,他们面色青紫,嘴角挂着血痕,正对着我露出森然的笑。为首的正是白天见过的红漆棺材,棺盖缓缓打开,红衣新娘从里面坐了起来,红盖头滑落,露出一张腐烂的脸。
“我的新郎不是他……”她伸出枯槁的手,指甲足有三寸长,“你见过他,带我去找他……”我想喊,却发现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手越来越近,指甲几乎要触到我的脸。千钧一发之际,床头的闹钟突然响起,那些诡异的身影瞬间消失。
天亮后,我发现同屋的老周失踪了。村民们面色惊恐,支支吾吾不肯多说。首到傍晚,有人在村西的古井里发现了老周的尸体。他浑身湿漉漉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手里死死攥着一块银镯——正是我昨夜见过的红衣新娘手腕上的那只。
老李头终于说出了真相。当年张启山和邻村姑娘阿秀情投意合,却被父母安排了门当户对的婚事。迎亲那天,阿秀穿着嫁衣追到山崖边,张启山为了救她失足坠崖。阿秀万念俱灰,抱着银镯投了张家老宅的井。张家为了掩盖丑闻,对外宣称张启山意外身亡,还将阿秀的尸体偷偷埋了。
“张家后人这次找的阴婚对象,是个无辜的姑娘。”老李头老泪纵横,“阿秀的怨气太重,她要报复所有参与这场闹剧的人。”
当晚,张家老宅再次亮起烛光。我壮着胆子摸过去,看见墓室的棺材敞开着,里面躺着两具尸体,一具是张家后人,另一具赫然是白天送葬的“新娘”。她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红衣新娘就站在旁边,红盖头下传来幽幽的叹息:“这次,终于找到我的新郎了……”
从那以后,雾隐村再没人敢提冥婚的事。每当雨夜,还能听到村西头传来若有若无的唢呐声,伴着女子的哭泣和银镯的轻响。而那口古井,永远泛着幽绿的光,仿佛在诉说着一个跨越生死的悲惨故事。
考察队匆匆结束了行程。临走时,我回头望向雾隐村,只见那棵老槐树上的红绸又在风中飘荡,恍惚间,我仿佛看见红衣新娘站在树下,红盖头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她凄美而哀怨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