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嫁衣
七月半的雨丝裹着腐叶的腥气,我攥着中介塞来的传单,站在「福寿巷13号」歪斜的门牌下。潮湿的青苔顺着青砖爬成扭曲的人脸,锈迹斑斑的铁门后,半扇褪色的红灯笼在风里摇晃,灯笼穗上还沾着暗红的碎屑,像干涸的血迹。
"这房子便宜得很。"中介的声音在雨声里显得格外飘忽,他的白衬衫领口沾着可疑的蜡渍,"就是晚上别开窗,前任租客搬走时,把婚服忘在阁楼了。"他推开门的瞬间,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吱呀声,门后贴着的褪色喜字突然被风吹得翻转过来,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符咒。
屋内弥漫着线香混着樟脑丸的古怪气味。斑驳的墙皮剥落处,隐约可见用朱砂画的镇宅符,却被人用指甲抓得支离破碎。客厅八仙桌上摆着半碗发黑的糯米,碗沿爬满暗红色的蚂蚁,形成诡异的漩涡图案。我踩着吱呀作响的木地板推开卧室门,樟木箱的铜锁不知何时弹开,露出半件绣着金线的大红嫁衣,领口处凝结着暗褐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痂。
第一夜就被奇怪的响动惊醒。凌晨两点,阁楼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仿佛有人穿着绣花鞋在来回踱步。我颤抖着摸出手机照亮,发现床头的老式座钟停在11:57,秒针却在逆时针转动。脚步声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像是有人在缓缓穿衣服。
"幻觉,一定是幻觉。"我裹紧被子强迫自己闭眼,却听见梳妆台的抽屉发出细微的滑动声。黑暗中,一声轻笑擦着我的耳畔响起,带着纸灰燃烧的焦糊味。我猛地坐起身,手机光照见梳妆镜里多了个模糊的人影——穿着嫁衣的女人正背对着我,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间,发间别着的金步摇泛着诡异的幽光。
次日清晨,我在厨房水池里发现半盆血水,水面漂浮着几片指甲盖大小的红色绸缎。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成了铁锈色,顺着屋檐滴落在晾衣绳上,将我昨晚洗的白衬衫染成斑驳的暗红。去楼下早餐铺买豆浆时,卖油条的老太太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我身后:"姑娘,你肩膀上趴着个穿红衣服的!"
接下来的日子,怪事愈演愈烈。每晚十二点,阁楼都会传来梳头的声音,木梳齿刮过头皮的沙沙声让人毛骨悚然。有时能听见女子哼唱古老的嫁歌,歌词含混不清,却莫名让人想起送葬的挽歌。更可怕的是,衣柜里的嫁衣会在夜里变换位置,有时悬在门后,有时平铺在我枕边,金线绣的凤凰仿佛活过来般,眼睛在黑暗中泛着幽绿的光。
第七天夜里,我被剧烈的摇晃惊醒。整个房子都在震颤,仿佛发生了地震。梳妆镜突然炸裂,无数碎片中,我看见无数个穿着嫁衣的女人同时转身,她们的脸都是青灰色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森白牙。床头的座钟突然发出刺耳的报时声,这次显示的时间是12:00。
阁楼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我握着水果刀,浑身颤抖着走上楼梯。腐朽的木板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走一步,都能闻到愈发浓烈的腐臭味。阁楼的门锁不知何时脱落,门虚掩着,门缝里渗出暗红的液体,在地板上蜿蜒成诡异的符咒。
推开门的瞬间,腐臭的气息几乎将我熏晕。月光从破漏的天窗照进来,照亮了满地狼藉的嫁衣。正中央的太师椅上,坐着个穿着华丽婚服的女人,她的头歪向一侧,脖颈处缠着鲜红的绸缎,双脚悬空,脚尖的绣鞋还在轻轻摇晃。
"你终于来了。"她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七十年了,我等了七十个七月半。"她缓缓抬头,青灰色的脸上爬满尸斑,空洞的眼眶里伸出两根腐烂的手指,"把我的嫁衣...还给我..."
我转身想逃,却发现楼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红绸带,像活过来的蛇般缠住我的脚踝。女人从椅子上飘下来,嫁衣上的金线闪烁着妖异的光芒,绣着的凤凰张牙舞爪,仿佛要将我吞噬。她冰凉的手抚上我的脸,指甲深深掐进我的皮肤:"穿上它,做我的替死鬼..."
千钧一发之际,楼下突然传来剧烈的敲门声。女人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一团血雾消散在月光里。红绸带松开了我,楼梯重新出现在眼前。我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打开门,竟是白天卖油条的老太太。她手里举着桃木剑,脖颈挂着五帝钱,身后跟着几个穿道袍的人。
"姑娘,你被厉鬼缠上了。"老太太神色凝重,"七十年前,这屋里的新娘在新婚当夜被土匪抢走,等找回来时,己经穿着嫁衣吊死在阁楼。她怨气太重,每到七月半,就要找个穿红衣服的姑娘当替身。"
道士们在屋里摆满了符咒和桃木钉,念诵着超度的经文。阁楼传来凄厉的哭喊,夹杂着嫁衣撕裂的声音。当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时,一切归于平静。我在阁楼的夹层里找到一本泛黄的日记,新娘在最后一页用血写着:"我要报仇,我要所有人陪葬..."
搬离福寿巷那天,我特意去感谢老太太。她的早餐铺门口贴着崭新的符咒,见我到来,从围裙里掏出个红布包:"拿着,这是开过光的平安符。那房子邪得很,虽说暂时镇住了,但..."她突然打住,眼神惊恐地看向我身后。
我下意识回头,巷口的阴影里,隐约可见个穿红嫁衣的身影,正对着我阴森地笑。她的嫁衣在风中猎猎作响,金线绣的凤凰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扑出来。老太太猛地将平安符塞进我手里,转身关上店门,再也不肯露面。
回到家后,我将平安符放在枕边,可每到深夜,都能听见嫁衣摩擦的声音。有时在镜子里,还能看见自己穿着那件血红的嫁衣,对着自己诡异地笑。更可怕的是,我发现自己的指甲开始变成暗红色,就像新娘嫁衣上的金线...
一个月后的清晨,邻居发现我吊死在自家阳台,身上穿着那件诡异的红嫁衣,脚尖的绣鞋在风里轻轻摇晃。警方在我的日记本里发现一行用血写的字:"我终于找到替身了..."而在福寿巷13号,那半扇褪色的红灯笼依旧在风中摇晃,灯笼穗上的暗红碎屑,又多了几分新鲜的血色。
从此,福寿巷成了无人敢涉足的禁地。每到七月半,都能听见阁楼传来梳头声和女子的啜泣,还有那首阴森的嫁歌在巷子里回荡。偶尔有胆大的人经过,透过斑驳的窗户,能看见两个穿着红嫁衣的身影在月光下翩翩起舞,她们的脸上,都带着满足而诡异的笑容。
而那本新娘的日记,至今还躺在阁楼的夹层里,等待着下一个好奇的人翻开,续写这段恐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