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湿布死死压在滚烫的胸口，每一次更换都如同将烧红的烙铁摁进皮肉。楚瑶的手抖得厉害，浸水的布巾不断滴落着冰凉的溪水，混合着我身上蒸腾的热气和血腥味。林霄按着我肩膀的手如同铁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我身体在剧痛下每一次无法抑制的痉挛。
“呃……”喉咙里滚出压抑到极致的闷哼，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口腔里全是血沫的腥甜。但意识，却如同被风暴洗礼过的夜空，前所未有的清晰、冰冷！
那丝源自丹田死寂深处的暖流——不，现在或许该称之为“噬焰”——在极致的冰火对冲和濒死剧痛的反复捶打下，如同被激怒的毒蛇，正沿着一条被强行撕裂开的、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路径，艰难地、灼痛地流动着！
它所过之处，经脉如同被滚烫的岩浆灼烧、侵蚀，传来令人牙酸的麻痒和剧痛。但更奇异的是，当这丝“噬焰”流经胸前那片被严重烫伤、血肉模糊的区域时，那足以摧毁常人意志的灼痛，竟仿佛被这更暴烈的内部灼烧给……压制、覆盖了？或者说，被它蛮横地“吞噬”了一部分？
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缓解感”在剧痛中浮现。仿佛这“噬焰”本身就是以痛苦为食粮！
“引导它…控制它…”所有的精神力高度凝聚，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和最坚韧的缰绳，死死锁定那丝狂躁的暖流，试图驾驭这头刚刚破壳而出的凶兽。每一次精神力的触碰，都引来它更猛烈的灼烧和反抗，如同驯服一条暴烈的火线！
时间在剧痛和专注的拉锯中流逝。炉火依旧在院中燃烧，喷射的蒸汽嘶鸣声逐渐微弱下去。赵虎的呻吟彻底停止了，不知是昏迷还是咽了气。废院被浓重的夜色和呛人的烟尘笼罩，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布巾浸水的哗啦声，以及火焰燃烧的噼啪。
终于，当楚瑶再次将浸透冰水的沉重布巾按上我的胸口时——
“停。”我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楚瑶的手猛地僵住，像受惊的兔子。林霄按着我肩膀的手也微微一松，惊疑不定地看向我。
我缓缓抬起手，动作僵硬而缓慢，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锈蚀中艰难转动。在两人惊愕的目光中，我一把抓住了胸口那块冰凉的湿布，然后……用力将它扯开！
“嘶……”楚瑶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想阻止。
冰冷的空气猛地接触滚烫翻卷的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更强烈的，是那丝被引导着、艰难汇聚在胸口区域的“噬焰”暖流，仿佛受到了外界冷空气的刺激，骤然变得活跃起来！它不再像之前那样无头苍蝇般乱窜，而是在那片严重烫伤的血肉之下，极其缓慢地、如同熔岩渗透岩层般，开始盘旋、凝聚！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灼热感，从伤口深处传来，取代了之前纯粹的、撕心裂肺的剧痛。那感觉，像是伤口内部被点燃了一簇极其微小的火苗。
“师…师姐？你…”楚瑶看着我胸前那片依旧狰狞可怖、但似乎不再有大量组织液渗出的烫伤，又看看我异常平静（或者说麻木）的脸，小脸上充满了茫然和恐惧。
“死不了。”我吐出三个字，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异样的笃定。我尝试着动了动手指，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虚弱和剧痛瞬间袭来，但伴随着虚弱的，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力量感！那是“噬焰”在体内艰难流转带来的反馈！这力量不属于灵力，它更原始，更暴烈，带着一种焚毁一切阻碍的渴望，虽然此刻微弱得可怜。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灼痛的肺部，带来一阵撕裂感。双手撑地，手臂上崩裂的伤口和烫伤处传来钻心的痛楚，肌肉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但核心腰腹在意志的强行驱动下，爆发出残存的力量！
“呃啊！”一声压抑的低吼。
在楚瑶的惊呼和林霄极度震惊的目光中，我竟然……摇摇晃晃地，从冰冷泥泞的地上，硬生生地坐了起来！
虽然身体如同破碎后又勉强粘合的瓷器，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伴随着骨骼和肌肉的呻吟抗议，虽然脸色惨白如鬼，冷汗混着血污不断滑落，但我确实坐了起来！脊梁挺得笔首，如同一杆插在尸山血海中的残破战旗！
“师姐！”楚瑶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次是巨大的惊吓和一丝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狂喜。
林霄看着我这副模样，瞳孔剧烈收缩，握着剑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亲眼看着这个女人跳进炼狱般的丹炉，浑身是血地被炸出来，承受着非人的冰敷剧痛……然后，她竟然自己坐起来了？！这他妈还是人吗？！不，这根本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从地狱最深处爬回来的凶兽！
我的目光扫过狼藉的院落：侧翻的青铜丹炉裂缝处还在冒着微弱的热气，旁边是散落的木柴和冰冷的积水。赵虎像一滩烂泥般蜷缩在不远处，生死不知。楚瑶小脸脏污，眼中含泪，满是担忧和恐惧。林霄拄着剑，眼神复杂，震惊中带着一丝被彻底碾压后的茫然和……敬畏？
最后，我的目光停留在林霄脸上，停留在他那把沾满木屑和干涸血迹的长剑上。
“剑意。”我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同冰锥，狠狠扎进林霄混乱的脑海，“感觉到了？”
林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刚才劈砍枯树时，那昙花一现、斩断树枝的锐利感……那种仿佛剑锋突然拥有了生命、能斩断一切阻碍的奇异感觉……竟然被这个女人一语道破！她甚至还在丹炉里！她是怎么知道的？！
“那只是开始。”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惊涛骇浪，冰冷而残酷，“愤怒和屈辱引出的火星，想让它燎原，需要血与死的柴薪，需要把自己一次次碾碎重铸的磨砺。”
我的目光转向楚瑶，她正不知所措地看着我胸前那片恐怖的烫伤：“怕吗？”
楚瑶用力摇头，眼泪甩飞出去：“不…不怕！师姐不怕，我也不怕！”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很好。”我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刀，扫过两人，“记住刚才的感觉。记住赵虎的刀，记住丹炉里的火，记住冰水的冷。记住濒死的恐惧和活下来的渴望。”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激着灼痛的喉咙，声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从今天起，这里没有废物。”
我的目光如同实质，烙印在楚瑶和林霄的眼底深处：
“只有‘夜枭’。”
代号“枭”的意志，如同冰冷的铁水，灌注进这两个名字。
“楚瑶，林霄。”我念出他们的名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你们的名字，就是代号。你们的存在，就是‘夜枭’的羽翼。”
楚瑶猛地挺首了单薄的脊背，眼中的恐惧被一种奇异的光彩取代，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林霄握着剑的手，不再颤抖，反而缓缓收紧，一股从未有过的、沉甸甸的东西压在了他的肩上，也点燃了他眼中沉寂的火焰。
“现在，”我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清理战场。尸体，处理掉。痕迹，抹干净。这废院，是我们的巢穴。”目光扫过赵虎，“他若还有气，拖到角落，是死是活，看造化。楚瑶，找找这里所有能用的东西，草药、食物、工具，一粒米，一根草，都不能放过。”
我的视线最后落在林霄身上，带着审视：“你的剑，擦干净。守夜。天亮之前，任何风吹草动……”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笼罩了整个破败的院落。
“杀。”
一个冰冷的字眼，为这血腥混乱的夜晚画上暂时的句点，也为“夜枭”的初啼，定下了最残酷的基调。
楚瑶和林霄身体同时一震，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行动起来。楚瑶忍着恐惧和疲惫，开始在废墟里翻找。林霄则默默走到赵虎身边，探了探鼻息，眼神冰冷，然后像拖死狗一样将他拽向最阴暗的角落，接着，他抽出长剑，用衣角仔细地、近乎虔诚地擦拭着剑锋上的污秽，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沉沉的夜幕。
我依旧坐在地上，背脊挺首，感受着体内那丝微弱却滚烫的“噬焰”艰难流转带来的灼痛和力量。胸口的烫伤在“噬焰”的盘旋下，传来一阵阵怪异的麻痒和灼热，似乎有极其缓慢的修复在进行，又像是这暴烈的能量在强行改造着受损的组织。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的剧痛，提醒着我这具身体的脆弱。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活下来了。
重要的是，火种点燃了。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破败的屋顶，望向那片被玄元宗庞大阴影笼罩的、墨汁般浓稠的夜空。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开一个冰冷到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玄元宗…
王师兄…
那些把她踹进棺材、把毒刀射向同伴的杂碎…
血债，必须血偿。
“枭”的狩猎，才刚刚开始。
夜风呜咽，卷起地上的灰烬和血腥气。废院的火光摇曳，映照着三个在绝境中挣扎爬起、伤痕累累的身影，如同三柄在磨刀石上刚刚淬出第一道寒芒的残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