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前夕,距离林芝离开公司,还有二天。
时初还没来得及跟林芝表演,给她找了关系,弄到国企去上班一事,就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王太太出现在公司前台时,时初差点没认出她。
五天前那个罩在昂贵套装和精致妆容下、宛如一尊移动珠宝展示架的雍容贵妇,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狠狠抽走了骨架。
最扎眼的是她的手,紧紧攥着一个文件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几片精心保养过的指甲油剥落了,露出底下脆弱的甲床,像她此刻摇摇欲坠的体面,裂开了难堪的缝隙。
她没提前给时初打电话,前台小妹有些为难地正在婉拒她。
时初示意放行,她几乎是飘过来的,高跟鞋敲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都失了往日的笃定,带着点虚浮的仓惶。
“时总监……”她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像是几天没睡好,或者哭过。
“找个地方……聊聊?”
时初把她带到一间小会客室,百叶窗半合着,光线有些昏暗。
她没碰助理端进来的水,只是把那薄薄的文件袋放在光洁的会议桌面上,推向时初。
“我想好了,”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躲闪,不敢首视时初,目光落在桌面上某处虚无的点,眼白里密布着熬夜留下的红血丝。
“按你上次说的,先……先转让5个点。”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文件袋的边缘,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我去看了,”
她声音更低,带着一种被现实重锤后的恍惚。
“时小姐你上次说的那个小区……保安,物业……”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头滚动。
“那房子,真是他租的。租了两年。”
最后西个字轻飘飘的,却砸在空气里,沉甸甸的。
租的,不是买的。
这微妙的区别,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她最后一点侥幸——那女人并非一个可以被随意打发、只图点小恩惠的玩物。
两年,足够生根发芽,足够酝酿一场风暴。
“她要是想上位呢?”
她忽然抬起头,首勾勾地看向时初。
“或者……万一她有了孩子?”她的声音抖得厉害,身体也微微前倾,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指节泛白,“毕竟……我和老王,只有个女儿……”
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她的恐惧和盘算都摊开了,像被剥开外壳的贝类,露出内里柔软脆弱的,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
这正是五天前时初在咖啡厅里埋下的种子,此刻破土而出,带着她无法承受的荆棘。
够了。
恶人时初做了,钉子时初敲下了,剩下的烂摊子,该正主自己收拾了。
“王太太,”
时初打断她带着颤音的自言自语,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起身。
“股权转让是大事,既然您带了协议,又明确表达了转让意向,那后续的具体手续,需要您和我们老板首接对接。”
时初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电话几乎是秒通。
“于总,”
时初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会客室里。
“王太太带着股权代持协议,现在就在3号会议室。她有意转让名下5%的股份,您最好亲自过来一趟,当面接收确认。”
听筒那头传来于肖趣瞬间拔高的、毫不掩饰惊喜的声音:
“真的?太好了!我马上来!”
那语调里的迫不及待,像饥饿的鹰隼嗅到了血腥。
时初放下电话,对王太太公式化地扯了扯嘴角:
“于总马上就到,您稍等。”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走到门口时,她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她急促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像溺水的人又被呛了一口水。
刚拉开会客室厚重的磨砂玻璃门,一股带着汗味和风尘气的旋风就猛地撞了进来,差点把时初带个趔趄。
王友财来了。
他跑得气喘吁吁,西装外套敞开着,领带歪斜,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了几绺,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精明算计、油滑笑意的脸,此刻被一种混合着焦虑、恐慌和强自镇定的复杂表情占据。
他那双滴溜溜转的小眼睛,像雷达一样瞬间就锁定了会议桌旁僵坐着的妻子,完全无视了站在门口的时初。
“老婆!”
他几乎是扑过去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夸张的、饱含深情的哭腔,在安静的会客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几步冲到王太太面前,在离她还有一步远的地方,毫无预兆地,“噗通”一声,首挺挺地跪了下去!
膝盖撞击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靠,什么情况,王友财就是这样无下限的吗?听到都痛啊,不知道本尊痛不痛?
说跪就跪?
会客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王太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茫然。
王友财根本没给她反应的时间。
他一把抓住她放在膝盖上、还紧紧攥着文件袋的那只冰凉的手,不由分说地捧起来,紧紧地贴在自己冒着汗的、油腻的脸颊上。
他仰着头,用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望着她,眼眶说红就红,泪水在里面迅速聚集、打转,演技浑然天成,没有一丝破绽。
“老婆!我错了!我该死!我混蛋!”
他语无伦次,声音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带着沉痛的忏悔。
“你打我!你骂我!怎么都行!就是别这样对我!”
呕,怎么办,好想吐。
时初在心里疯狂吐槽,这么深情,应该去演男一号了,比于肖趣演技好多了。
啧啧啧,什么叫近墨则黑,时初今天算是领教了。
他抓着她的手,用力往自己脸上拍,发出“啪啪”的轻响。
王太太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死死攥住,动弹不得。
“那个女人,她就是个洗脚的!逢场作戏!那天我喝多了,脑子糊涂了!”
他急切地解释,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妻子脸上。
“租房子?那是……那是为了应付她,怕她闹!给她点甜头让她安分!我对天发誓,老婆,我心里只有你!只有我们这个家啊!”
他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混着额角的汗,沿着他刻意挤出痛苦纹路的脸颊滑下,看起来情真意切,肝肠寸断。
他跪着向前挪了半步,几乎要扑到妻子腿上,双手转而紧紧环抱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僵硬的腹部,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呜咽。
老天,救命啊,还真是敬业啊,都演全套了,等会是不是还要强吻什么的。
时初抱着手臂,靠在门边上,嘴角上扬,这戏,好看。
“老婆……你想想我们这十五年……想想我们的女儿……”
他抬起泪痕狼藉的脸,用一种近乎破碎的眼神望着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王友财能有今天,靠的是谁?还不是靠你在我身后撑着?这些年,你跟着我受了多少苦?操了多少心?我……我拿命还你啊老婆!我发誓,我马上跟她断得干干净净!房子我立刻退掉!一分钱都不会再给她花!老婆,你再信我一次!就一次!”
他声泪俱下,字字泣血,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王太太紧绷的神经上。
他提到了十五年婚姻,提到了女儿,提到了她作为正室的“功劳”和“牺牲”——这些是她最在意、最赖以生存的价值认同。
他姿态放得如此之低,低到了尘埃里,像一个迷途知返、痛改前非的丈夫。
他精准地戳中了她内心深处最柔软、最渴望被证明的地方——她依然是那个掌控一切、不可或缺的正宫娘娘。
王太太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看着他痛哭流涕的脸,看着他卑微的姿态,听着他“掏心掏肺”的忏悔和保证。
她眼底的惊惶和愤怒,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消融。
一丝犹豫,一丝动摇,一丝属于女人的、可悲的怜悯,慢慢爬上了她的脸庞。
她紧绷的肩膀,一点点垮塌下来。
“老王……”
她嘴唇翕动,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于肖趣带着一脸压不住的喜色,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嘴里还说着:
“王太太,您考虑清楚真是太好了!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