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既定,两人立刻行动。凭借着沈砚规划的隐秘路线和精准的方向感,他们如同识途老马,避开可能的巡逻和关卡,在凛冽的寒风中跋涉数日,终于抵达了荒凉戈壁边缘那座黄沙漫卷、充满粗犷野性的小镇——白驼镇。
镇子不大,土坯房屋低矮拥挤,街道上充斥着骆驼的腥臊气、浓烈的羊膻味、各种香料和皮革混杂的古怪气息。操着不同口音、穿着各异服饰的商人、马夫、刀客、流民穿梭其中,眼神或精明、或警惕、或贪婪。这里是法外之地的缩影。
按照计划,公主用当铺所得的银子,迅速采购了大量耐储存的黍米和粗面,打包成不起眼的驮包。她收敛起所有锋芒,扮作一个精明干练、略带风霜的女管事,与商贩讨价还价时气场十足,压得对方不敢造次。沈砚则沉默地跟在身后,断臂和苍白的脸色让他看起来像个重病初愈的账房先生,但他那双看似空茫实则锐利的眼睛,却不动声色地扫过每一个交易细节,确保没有缺斤短两和以次充好。
采购完成,两人并未停留,立刻雇佣了两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当地驼夫和几匹健壮的骆驼,带着粮食,顶着风沙,朝着沈砚记忆中靠近草原的部落聚居点进发。
路途艰辛,风沙如刀。沈砚的身体状况成了最大的隐患。断臂的伤口在颠簸和寒冷中隐隐作痛,安神散的药效过后,剧烈的头痛也时常袭来。但他咬牙硬撑,只在无人处才流露出痛苦之色。公主看在眼里,忧心忡忡,只能更加细心地照顾他,将最好的皮袄裹在他身上,用体温为他暖手。
“撑住,沈砚。”在宿营的篝火旁,公主将温热的肉汤递给他,低声道,“到了部落,换了皮毛,我们就去盐池堡,然后就能在白驼镇安顿下来,给你好好养伤。”
沈砚小口喝着汤,感受着胃里传来的暖意和公主话语中的关切,那股支撑着他的意志似乎又坚定了几分。他抬头望向戈壁深处璀璨的星河,空茫的眼中倒映着点点星光,低声问:“盐池堡…盐价几何?皮毛…能换多少?”
他即使在病痛中,思维依旧围绕着那个计划运转。公主心中叹息,却也涌起一股敬佩,详细地将打探到的盐价和皮毛行情说给他听。沈砚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地上划拉着复杂的算式,计算着利润率和风险系数。
几日后,他们终于抵达了一个被大雪围困的、仅有几十顶破旧毡帐的小部落。部落首领看到他们带来的粮食,如同看到了救命的甘霖。公主展现出高超的谈判技巧,恩威并施,最终以极低的价格(几乎是粮食成本价)换取了大量上等的貂皮、狐皮和狼皮!满载而归!
返程路上,沈砚的精神似乎因计划的顺利推进而振奋了一些。他开始在宿营时,用枯枝在沙地上画出更复杂的图表——成本曲线、供需关系图、甚至是最简单的复利计算模型!这些来自现代金融的知识碎片,如同被唤醒的密码,在他空白的记忆海洋中闪烁着微光。他尝试着向公主解释,虽然词汇匮乏,逻辑跳跃,但那超越时代的洞见,依旧让公主震撼不己。
“这…便是你心中…乾坤?”公主看着沙地上那些奇异的符号和线条,轻声问。
沈砚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只是…觉得该这样算。” 本能的天赋,正在向系统的知识体系转化。
回到白驼镇,沈砚独自一人混入了更加危险的盐池堡。公主的心一首悬着。三日后,当沈砚带着几匹驮满粗盐的骆驼安然返回时,公主才长长松了口气。沈砚虽然疲惫不堪,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丝成功的锐气。他压低声音告诉公主:“盐枭…贪。账目…有鬼。我…看穿了。用皮毛…换了比预期多三成的盐。” 他不仅完成了任务,还利用自己的“算账”能力,在谈判中争取到了更大的利益!
最后一步,抛售!公主坐镇白驼镇最大的“悦来”客栈后院,沈砚则化身神秘卖家,通过客栈掌柜这个中间人,将粗盐分批、快速地抛售给那些急需盐巴的本地商贩和过路商队。价格比市价略低,但依然利润惊人!短短两日,所有粗盐销售一空!扣除成本、驼队佣金和必要的打点,净赚六十二两纹银!远超沈砚最初的预算!
手握沉甸甸的银两,公主看着身边依旧沉默但眼神己不再全然空茫的沈砚,心中感慨万千。他们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接下来,身份。”公主看向沈砚,“白驼镇的‘鬼手刘’,据说手艺最好,但也最难缠。”
鬼手刘的铺子藏在镇子最脏乱差的角落,门口挂着一个褪色的、画着只怪手的破布幡。铺子里光线昏暗,弥漫着劣质颜料和腐木的味道。一个干瘦如猴、眼珠滴溜溜乱转的老头窝在柜台后,正是鬼手刘。
“两位,要什么?”鬼手刘的声音沙哑,带着市侩的精明。
“两张路引,两个身份,西域行商,沈氏商行东家与管事。”公主言简意赅,将一锭十两的银子放在柜台上,“要快,要好,经得起盘查。”
鬼手刘瞥了一眼银子,嘿嘿一笑,伸出枯瘦的手指敲了敲柜台:“行商路引?好说。不过嘛…最近风声紧,云州那边好像在抓什么要紧人物…这价钱嘛…” 他故意拉长了调子,显然是坐地起价。
公主眉头微蹙,正欲开口。一首沉默的沈砚却上前一步,仅存的左手按在了柜台上,挡住了公主拿出的更多银两。
他并未看鬼手刘,而是目光锐利地扫过铺子里散落的工具、半成品印章、以及墙上挂着的一幅极其潦草的西域商路图。他的目光在图上一处标注着“碎叶城”的地方停留了一瞬。
“十两…足矣。”沈砚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你的颜料…‘青麟砂’掺了三分‘灰石粉’,印泥里的‘朱血’…是‘赤铁矿’仿的。仿前朝户部‘勘合印’的模子…左下角磨损过重,盖出来的印…这里会缺角。”他精准地指向印模上一个极其细微的磨损点!
鬼手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这是他的命门!眼前这个看似病弱的断臂青年,竟一眼看穿了他赖以生存的造假核心秘密!
“还有,”沈砚的目光转向那幅商路图,手指点在“碎叶城”上,“这里…三个月前,被‘黑风沙’埋了。新路…走‘狼跳峡’。你的图…旧了。用旧图的路引…走新路?找死。” 他不仅懂造假,更掌握着最新的、足以致命的商路情报!
鬼手刘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他知道,自己踢到铁板了!眼前这人,绝不是普通行商!
“爷…爷您息怒!”鬼手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再无半分倨傲,“是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十两!就十两!保证给您二位办得妥妥当当!明天…不!今晚就给您送来!保证天衣无缝,经得起任何盘查!” 他哆哆嗦嗦地捡起那锭银子,如同捧着烫手山芋。
沈砚收回手,不再看他,只是对公主微微点了点头。
走出鬼手刘那令人窒息的铺子,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公主看着身边这个再次用智慧碾压对手的沈砚,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情绪。他不仅赚到了钱,更用“知识”和“信息”作为武器,轻易瓦解了地头蛇的刁难。
月光下,沈砚抬头望向西方深邃的夜空,那里是戈壁,是西域,是未知的旅程,也是…他追寻的真相所在。他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沉静而深邃,那空茫的眼神深处,仿佛有星辰在重新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