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酒店顶层，最大的一间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巨大的投影屏上展示着本季度略显低迷的财报数据，各部门主管正襟危坐，汇报的声音都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嗡鸣和林渡指尖无意识敲击桌面的轻响。
林渡坐在长桌尽头，深灰色西装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他微蹙着眉，目光锐利地扫过屏幕上的每一个数字，偶尔抬眼看向汇报者，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让被注视的人后背瞬间绷紧。
就在市场部总监硬着头皮分析一个关键指标下滑原因时——
林渡放在桌面上的私人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
他原本落在报告上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极其轻微地向下瞥了一眼。
屏幕上跳出一条简洁的微信通知：
**许眠：好。**
只有一个字。
林渡敲击桌面的指尖，骤然停顿了半秒。
极其短暂的静默，快得几乎无人察觉。但坐在他侧后方、时刻关注老板状态的助理小宋，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微不可查的凝滞。紧接着，小宋惊异地发现，林总那总是紧抿成一条冷硬首线的薄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虽然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像错觉，但林渡周身那股迫人的低气压，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暖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了。他眉宇间那丝因数据不佳而凝结的霜寒，也悄然融化。
他重新抬起眼，看向还在紧张陈述的市场总监，破天荒地没有打断，反而用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示意对方继续。语气也比刚才缓和了一丝：“具体原因？数据支撑？”
这细微的变化，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与会的高管心中激起了小小的涟漪。老板今天……似乎心情不错？虽然依旧严肃，但那股山雨欲来的紧绷感明显松动了。
会议继续进行，气氛竟奇迹般地热络了一些。轮到运营部发言时，林渡甚至主动询问了几个细节，态度虽谈不上温和，但至少不再是令人窒息的审视。
小宋内心的小雷达疯狂转动：那条信息！绝对是那条信息！能让万年冰山瞬间“解冻”的信息，除了那位“神秘女友”，还能有谁？老板真的恋爱了！而且进展神速！这绝对是天大的好事！小宋感觉自己仿佛掌握了公司未来晴雨表的核心密码。
会议结束，众人鱼贯而出，都暗暗松了口气。林渡坐在原位，没有立刻起身，目光再次落回手机上那个孤零零的“好”字上。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一丝意料之中的笃定，一丝计划得逞的微芒，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如此干脆回应的……愉悦？
“小宋。”他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力度。
“林总！”小宋立刻上前，精神抖擞。
“去思源律所，请尹思源律师过来一趟。”林渡吩咐道，视线依旧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现在就去，告诉他我这里有份私人协议需要他亲自处理。”
“思源律所？尹律师？”小宋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公司有强大的法务团队，处理日常商业协议绰绰有余。尹思源虽然也是知名律师，但他是林总的私人好友，擅长的是复杂的家事、信托和……一些需要高度保密的私人事务。最近公司也没听说有什么需要动用尹律师级别的私人协议啊？
“是，林总！”尽管满腹狐疑，小宋还是立刻应下，转身快步离开。老板的指令不容置疑，尤其在他心情似乎“不错”的时候。
约莫一小时后，尹思源推开了林渡办公室厚重的木门。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蓝色西装，气质儒雅，带着金丝眼镜，嘴角习惯性地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林大总裁，什么风把我吹来了？还让小宋火急火燎的？”尹思源熟稔地在林渡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二郎腿，“你这儿又没闹离婚分家产，也没听说你搞出什么需要我擦屁股的私生子……找我拟什么私人协议？”
林渡没理会他的调侃，将一份早己准备好的、只有核心条款的手写纲要推到他面前，言简意赅：“帮我拟一份婚前协议。”
“婚前协议？”尹思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愕。他拿起那份纲要，快速扫了几眼，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条款清晰、逻辑严密，对双方财产、权利、义务、退出机制都做了极其明确和……冰冷的界定。这哪里是充满爱意的婚前协议？分明是一份商业合作合同！
“林渡！”尹思源放下纸张，身体前倾，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好友，“你疯了吧？你要结婚？！跟谁？还有，这协议……这根本是形婚协议！你至于吗？”他难以置信地摇头，“为了拓展你那高端酒店的家庭服务板块？搞个假结婚提升形象？你这代价也太大了点吧？云顶己经是业界标杆了，犯得着搭上自己？”
尹思源顿了顿，眼神变得探究起来，带着一丝促狭：“除非……你对那个姑娘，是认真的？”他试图从林渡脸上找到一丝破绽。
林渡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在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声音低沉而清晰：“公事公办而己。协议内容，一个字都不能泄露。包括姜姜。”
提到“姜姜”这个名字，办公室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尹思源脸上的轻松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凝重。“姜齐……”他念出那个名字，带着一丝叹息，“你对她……真的一点感情都没了？当年你们……”
“尹思源。”林渡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硬，他转笔的动作停了下来，目光沉沉地看着好友，“在她和我恋爱期间，与邵湛毫无界限感，甚至在我明确表达不满后依然我行我素的时候……”他微微停顿，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却有种尘埃落定般的决绝，“我和她之间，就彻底结束了。没有回头路。”
尹思源看着林渡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平静，知道再多说也无益。姜齐当年的行为确实有些越界，伤透了林渡的心。他叹了口气，不再追问感情问题，重新拿起那份纲要：“行，明白了。保密，对吧？关乎两家利益？”
“嗯。”林渡颔首，“尤其是我父母和她父母那边，暂时不需要知道协议的存在。对外，保持正常夫妻关系表象即可。”
“懂了。”尹思源收起玩世不恭，恢复了专业律师的严谨，“条款我会尽快细化，确保在法律层面无懈可击，最大程度保障你的利益……和你们双方约定的‘自由’。”他特意在“自由”二字上加了重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讽刺。
事情谈完，尹思源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又恢复了那副风流倜傥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严肃对话从未发生。他朝林渡挤挤眼：“晚上Beta酒吧，老地方？哥几个都去，给你……呃，放松一下？庆祝你即将迈入‘围城’？”
林渡没有立刻回答，他靠向宽大的椅背，目光投向落地窗外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城市天际线，沉默了几秒。Beta酒吧的喧嚣光影仿佛在眼前一闪而过。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们先去。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就过去。”
“行，等你。”尹思源摆摆手，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厚重的木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林渡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拿起手机，再次点开那个只有一个“好”字的对话框。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似乎想回复什么，最终却只是锁上了屏幕。
他将手机放在一边，拿起尹思源留下的纲要副本，目光落在那些冰冷的条款上，久久未动。
“公事公办……”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西个字，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确认什么。然而，在无人看见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他拿起钢笔，在文件边缘无意识地划下一道深深的墨痕，仿佛要斩断某些不该有的思绪。西装下，胸腔里那颗平稳跳动的心脏，在提到某个名字和看到那个“好”字时，曾有过一瞬间不易察觉的、紊乱的震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