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火光将简陋据点染上一层浑浊的橘红,潮湿的空气混合着劣质燃料的刺鼻烟雾血腥味和绝望的汗臭。几十双眼睛如同黑暗中窥伺的狼群,警惕排斥贪婪地聚焦在角落那个被枭搀扶进来的浑身浴血的少年和他身边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玄冰巨棺上。窃窃私语声如同毒蛇吐信,在压抑的空间里蔓延。
“……怪物……” “……那棺材……” “…金色…血……”
陆离靠在冰冷的金属隔板上,对周遭的恶意恍若未闻。身体的剧痛像永无止境的潮汐,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破碎的内脏和遍布裂痕的骨骼。麒麟骨片在胸口沉重搏动,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撕裂灵魂的反噬剧痛,青龙血髓的混乱力量在体内横冲首撞,让他半边覆盖着黯淡碎裂龙鳞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然而,这一切生理上的痛苦,都被更深邃更冰冷的虚无感压制——怀中冰棺传来的恒定寒意,是楚映雪留给他的最后触感,也是刺入心脏永不愈合的冰锥。
当他布满血丝死寂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影,落在那个角落佝偻麻木对着酒壶的背影时,时间仿佛凝固了。
薛磐。 那个在穹顶学院后勤处永远睡眼惺忪酒气熏天,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点醒他给予他非正统但无比实用的生存之道,如同迷雾中指路明灯般的导师。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这个星骸坟场深处如同老鼠洞般的绝望据点里?!
薛磐缓缓转过头,动作僵硬如同生锈的机器。布满胡茬的脸上,那双浑浊的眼透过脏污的镜片,茫然地聚焦在陆离身上。当那张苍白布满暗金裂痕和诡异龙鳞的脸庞闯入他麻木的视野时,薛磐拿着银色酒壶的手猛地一抖,“哐当”一声,酒壶脱手砸在工作台上,劣质的酒液肆意流淌,浸湿了皱巴巴的图纸和零件。
“……陆……陆离?!”薛磐干涩沙哑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如同梦呓般挤出喉咙。那只浑浊的眼瞳深处,麻木的冰层轰然碎裂,露出底下翻涌的巨大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过大,带倒了旁边一个装满废弃零件的箱子,金属零件“哗啦啦”滚落一地,刺耳的噪音瞬间吸引了整个据点的目光。
“老酒鬼?”枭皱紧眉头,看着一反常态的薛磐。 雷烬冰冷的独眼也扫了过来,带着一丝审视。
薛磐却置若罔闻。他踉跄着,几乎是扑到了陆离身前,蹲下身体,那双沾满机油污渍的手颤抖着,想去触碰陆离布满裂痕的脸颊,却又仿佛害怕眼前的景象是幻影般停在半空。他的嘴唇哆嗦着,目光快速扫过陆离恐怖的伤势半边身体的龙鳞最后定格在他胸口那枚散发着微弱搏动布满蛛网般裂痕的麒麟骨片上。
“怎么会……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谁把你伤成这样?!穹顶……穹顶发生了什么?!”薛磐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他猛地转向旁边的玄冰巨棺,布满裂纹的棺盖一角,楚映雪苍白如雪的侧脸在幽暗中若隐若现。薛磐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楚丫头?!她……她怎么了?!”他失声叫道,声音尖锐得刺耳。
薛磐的反应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潭,瞬间引爆了据点压抑的氛围。 “老疯子!你认识这个怪物?!” “妈的!果然是一伙的!那棺材里是什么鬼东西?!能量强得吓人!” “头儿!不能留他们!会引来大麻烦的!” 几个之前就对陆离和冰棺充满敌意的壮汉再次叫嚣起来,眼神中的贪婪和恐惧交织。
“闭嘴!”雷烬一声低吼如同炸雷,恐怖的S级威压再次席卷,瞬间压下了嘈杂。他高大的身影走了过来,独眼冷冷地盯着薛磐和老酒鬼,“老酒鬼,解释。” 语气冰冷,不容置疑。
薛磐仿佛被雷烬的声音惊醒,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但看向陆离的眼神依旧充满了痛心和焦虑。他指着陆离胸口的麒麟骨片,声音低沉急促:“雷烬!他就是‘钥匙’!我们一首在等的‘钥匙’!他是陆离!我在穹顶的学生!但……但他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该变成这样!还有楚丫头……”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冰棺,声音哽咽了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钥匙?”雷烬的独眼猛地一凝,锐利如刀的目光瞬间锁定陆离胸前的骨片。据点里其他人也骚动起来,看向陆离的眼神瞬间变了,惊疑贪婪审视……各种情绪混杂。
陆离吃力地抬起头,透过模糊的视线看着薛磐那张写满担忧和沧桑的脸。重逢的惊愕过后,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荒谬感。他嘴唇翕动,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薛老师……穹顶……完了。我是……灾厄之源……世界公敌……” 他艰难地抬起布满裂痕的手,指向怀中的冰棺,“映雪……为了救我……” 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只剩下压抑的哽咽和更深的死寂。
“世界公敌?灾厄?”薛磐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可能!他们怎么能……!”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愤怒和了然,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淹没。“走!先离开这里!你的伤太重了!必须找个地方处理!” 他不由分说,和枭一起用力,将陆离架了起来。
“跟我来!”薛磐对雷烬低吼一声,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强硬和急切。他不再理会据点里那些复杂的目光,拖着陆离,示意枭帮忙抬起沉重的冰棺一角,步履踉跄却异常坚定地朝着据点最深处一个被厚重破烂帆布遮盖的通道口走去。
雷烬沉默地看着他们的背影,那只冰冷的独眼在陆离胸口的麒麟骨片和布满裂痕的冰棺之间来回扫视了几秒,最终挥了挥手,止住了身后几个想跟上来的手下。“留在原地。”他低沉地命令,然后自己迈开沉重的步伐,跟了上去。
穿过散发着浓重机油味和金属锈蚀气息的通道,推开一扇沉重布满焦黑痕迹的合金闸门,一个相对封闭更加杂乱的空间出现在眼前。
这里像一个废弃的机械坟场和临时实验室的混合体。墙壁布满粗大的管道和的电缆,发出嗡嗡的噪音。角落里堆叠着各种扭曲变形的合金构件断裂的巨大齿轮以及外层装甲板被撕裂的飞船残骸。空气里弥漫着更浓的机油臭氧以及某种……淡淡的令人不安的金属腥甜味。
空间的中心,是一个巨大的类似熔炉基座的结构,旁边连接着数台布满仪表盘的闪烁着杂乱灯光的陈旧设备。熔炉基座中心,并非火焰,而是一个由复杂力场生成的不稳定的幽蓝色能量漩涡,漩涡中心,悬浮着一块拳头大小布满裂纹散发着微弱暗红色光芒的不规则金属矿石——正是陆离在灰黑岩石上感应到的悸动源!
矿石周围的力场极其不稳定,幽蓝的光芒忽明忽暗,散发出阵阵令人心悸的空间扰动和狂暴的能量乱流。几根粗大的能量导管从矿石下方延伸出来,接驳到旁边几台大型设备上,设备表面指示灯疯狂闪烁,发出过载的尖锐警报声!
一股混杂着狂暴毁灭气息的渊薮污染波动,正从那矿石内部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虽然微弱顽固,却如同跗骨之蛆!
“这里……发生了什么?”陆离看着那块散发着熟悉又危险气息的矿石,沙哑地问。他能感觉到,这块矿石与他胸前的麒麟骨片,似乎存在着某种同源的联系,但又被恐怖的渊薮之力污染扭曲了。
“这是‘源髓碎片’,我们在一处古战场遗迹核心找到的……理论上,它是驱动‘废铁熔炉’进行空间跳跃的核心能源,也是稳定这片星骸区域空间坐标的关键节点之一。”薛磐指着那块暗红矿石,语气充满了疲惫和挫败,“但……它被污染了。某种极其强大混乱的渊薮之力侵入了它的核心结构,我们尝试了所有净化手段都失败了!它现在就像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空间炸弹!一旦它的能量场彻底失控,别说这个据点,整个星骸坟场的空间结构都会被撕裂!”
他走到旁边一台闪烁着杂乱红光的主控台前,用力敲打了几下布满裂纹的屏幕,调出一副复杂的空间能量流图谱,图谱上代表“源髓碎片”的位置一片刺目的猩红警报!“更糟的是,它的污染正在侵蚀‘熔炉’的力场结构!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没有‘钥匙’修复稳定它,我们所有人都得给这片坟场陪葬!” 薛磐猛地看向陆离胸口的麒麟骨片,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希望的光芒,“‘钥匙’……陆离!只有你的力量!麒麟之力!才有可能净化或者稳定它!那是唯一能对抗这种层次渊薮污染的力量!”
“麒麟之力?”雷烬冰冷的独眼瞬间锐利如刀,死死盯住陆离,“你果然是……” 据点深处,雷烬冰冷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牢牢钉在陆离胸前那枚布满裂痕的麒麟骨片上。薛磐那声“麒麟之力”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压抑空间里所有的猜疑和恐惧。
“麒麟?!”枭倒吸一口冷气,握着幽蓝匕首的手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眼中充满了本能的惊惧和难以置信,“那个传说中的灭世灾厄?!” 旁边几个跟进来警戒的据点成员更是脸色煞白,武器瞬间对准了陆离的方向,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敌意和恐慌。
陆离靠在冰冷的金属支架上,对周围的反应无动于衷。薛磐话语中巨大的信息量如同重锤砸在他混乱的意识上——源髓碎片废铁熔炉空间炸弹被困死的绝境……以及,他是唯一的“钥匙”。
他看着熔炉基座中心那块暗红矿石——“源髓碎片”。矿石表面蛛网般的裂痕深处,涌动着粘稠冰冷充满无尽贪婪和毁灭欲望的污秽气息,正是饕餮湮灭之喉中那种源自深渊的渊薮污染!它在侵蚀矿石,扭曲空间节点,更在微弱却持续地……吸引着他胸口的麒麟骨片!两者之间,仿佛存在着某种破碎的同源共鸣,却被这污秽彻底玷污和阻断。
“这就是……钥匙孔?”陆离的声音嘶哑,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指向那块被污染的核心。指尖传来麒麟骨片被牵引的微弱悸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体内千疮百孔的反噬剧痛。
“对!‘废铁熔炉’是我们拼凑出来试图利用这处天然空间节点进行跳跃的唯一希望!但核心被污染,熔炉就变成了焚化炉!”薛磐的语调急促,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焦灼和最后一丝希冀,“陆离!用你的力量!尝试净化它!或者……至少稳定住它的能量场!否则我们所有人都会被失控的空间乱流撕碎!”
“净化?”陆离嘴角扯起一个极其微弱带着自嘲弧度的苦笑,目光扫过自己布满暗金裂痕微微痉挛的手臂,“薛老师……你看我现在……像能净化的样子吗?” 他体内的力量濒临枯竭,麒麟骨片裂痕遍布,每一次强行调动力量都无异于在引爆一颗埋在自己灵魂深处的炸弹。强行催动“万象森罗·崩碎”撕裂饕餮巨爪的反噬,早己将他推到崩解的边缘。
薛磐的目光落在陆离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和黯淡的龙鳞上,眼中的希冀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焦虑和决绝取代。“没有别的选择了!陆离!我知道你伤得很重!但试一试!只有麒麟之力能对抗这种层级的污染!哪怕只是一点点引导……”
“头儿!绝不能让他碰那东西!”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忍不住吼道,他指着“源髓碎片”,“那怪物身上的污染气息比矿石还重!让他碰了,说不定立刻就会爆炸!我们都会死!” 他的话立刻引来一片紧张的附和。
雷烬沉默着,冰冷的独眼如同深潭,在陆离薛磐和那块散发着不祥红芒的源髓碎片之间反复衡量。空气中的警报声越发凄厉刺耳,熔炉力场生成的幽蓝色能量漩涡急剧扭曲,边缘开始闪烁不稳定的电弧!
“没有时间了!”薛磐看着主控台上爆闪的红光,急得额头青筋暴起。
轰隆——!!! 就在这时,据点外层猛地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地下空间剧烈摇晃!头顶的管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簌簌落下灰尘和锈片!紧接着,一股庞大污秽冰冷得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般,穿透厚厚的岩层和据点粗糙的防御屏障,狠狠冲击在每个人的精神层面!
吼——!!!! 一声低沉贪婪充满无尽毁灭欲望的咆哮,隔着遥远的距离和层层阻隔,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饕餮! 它追来了!那只吞噬了深渊污染源的怪物!它锁定了陆离的气息,锁定了麒麟骨片的位置!
据点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的脸上都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和绝望!连雷烬那只冰冷的独眼都骤然收缩!
“它……它怎么会找到这里?!”枭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是那金色怪物引来的!”刀疤脸指着陆离,声音因恐惧而扭曲,“杀了他!把他丢出去!不然我们全完了!”
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死亡的倒计时在饕餮的咆哮和熔炉的警报双重奏响中疯狂加速!
陆离靠在冰冷的支架上,饕餮那熟悉的恐怖威压如同冰冷的铁钳再次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看着熔炉核心那块被污染闪烁着不祥红芒的源髓碎片,又感知着体内同样布满裂痕被反噬和渊薮之力双重侵蚀的麒麟骨片。
钥匙与锁孔,皆是残缺,皆被污染。 唯一将它们联系起来的纽带,是那源自远古却又被命运无情扭曲的同源。 而唯一的解法…… 或许只剩最后一条路——以毒攻毒!以破碎对抗破碎!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陆离死寂的心湖中骤然炸开!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暗金瞳孔看向薛磐和雷烬,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给我……靠近它的权限……还有……五分钟……”
薛磐一愣,随即看到陆离眼中那熟悉的如同当年在穹顶新生试炼中面对绝境时的不屈光芒!他猛地一咬牙,不再犹豫,在主控台上一阵飞速操作! 嗡! 笼罩源髓碎片的幽蓝力场光幕瞬间消失!狂暴混乱夹杂着浓烈渊薮污染的能量乱流瞬间扑面而来!
“陆离!你想干什么?!”雷烬厉喝道,巨大的合金战刀本能地横在身前。
陆离没有回答。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机油味臭氧味和渊薮腥甜的气息涌入肺腑,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猛地推开枭搀扶的手,凭借着体内青龙血髓带来的最后一丝力量和意志,拖着残破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却无比坚定地走向熔炉基座!走向那块散发着致命吸引和毁灭气息的暗红矿石!
每一步,都牵动着全身崩裂的伤口,暗金色的血液顺着破裂的作战服渗出,滴落在冰冷肮脏的金属地面上。 每一步,体内麒麟骨片的搏动都变得更加沉重狂暴,与源髓碎片的共鸣越来越强,反噬的痛苦如同亿万根钢针反复穿刺着神经! 饕餮的咆哮和熔炉的警报如同地狱的丧钟,在他耳边疯狂回荡!
据点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惊恐地看着那个走向毁灭源头的浴血的身影。枭下意识地握紧了匕首。雷烬的独眼死死锁定着陆离的一举一动,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猛虎。
薛磐双手死死按在主控台上,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陆离的背影,汗水浸透了他花白的鬓角。他在赌!赌这个他看着成长起来的学生体内,那屡次创造奇迹的坚韧和他背负的麒麟宿命!
终于,陆离走到了熔炉基座的边缘。 扑面而来的狂暴能量乱流如同无数把钝刀刮擦着他的皮肤,渊薮污染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想要钻入他体内那些暗金的伤痕!他身体摇晃了一下,几乎摔倒,却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了旁边一根冰冷的金属支架稳住身形!
他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暗金瞳孔死死盯住近在咫尺的源髓碎片!矿石表面蠕动的暗红光芒仿佛活了过来,充满恶意地注视着他。
陆离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布满裂痕和凝固血污的右手,五指张开,对准了那块散发着致命危机的矿石核心!
“……万象森罗……”他喉咙里发出如同金属摩擦般的低语,每一个音节都伴随着剧烈的痛苦抽搐!
嗡——!!! 胸前那枚黯淡的麒麟骨片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仿佛感受到了同源的残缺和污染,也感受到了宿敌饕餮逼近的恐怖气息!裂缝中流淌出浓郁到近乎实质的暗金光芒,沿着陆离手臂的裂痕向上蔓延!一种超越物理层面的源自规则层面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
但这一次,不再是“崩碎”! 不再是撕裂现实! 而是…… “……共鸣……”
嗡——!!!! 陆离的手掌猛地按在了源髓碎片那冰冷布满裂痕的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