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婆娑间，一袭月白色锦袍的身影倚着斑驳的城墙，手中折扇半掩唇角，眼底翻涌着阴鸷的暗芒。
夏衍将扇骨重重敲在掌心，看着马背上相携远去的两人，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夏启，不过是个庶子，也配与我争？”
他身后，先前被逐出考场的书童浑身发颤，膝头还沾着贡院的泥土：“公子，那夏启着实棘手，文章......”
“住口！”折扇“啪”地展开，挡住了书童苍白的脸，“废物！连份夹带都送不进去！”
夏衍转身望向将军府方向，指甲深深掐进扇面的湘妃竹，“萧允那贱人护着他，倒省了我动手——但丞相府的脸面，容不得一个庶子践踏。”
夜色渐深，夏衍袖口滑落半卷密信，火漆印上“北境”二字在月光下泛着暗红。
他勾起唇角，笑声惊飞檐下夜枭：“夏启，你以为科举就能翻身？等你踏上的，不过是条黄泉路罢了......”
马蹄声在将军府门前停驻，萧允率先下马，伸手将夏启稳稳扶住。
府门两侧的灯笼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
刚跨过门槛，便见萧战手持酒壶，倚在门廊下大笑：“我当你们要在外面逛到天亮！”
萧母从屏风后转出，手里端着一碗姜汤，嗔怪道：“夜里风凉，还不快喝了暖暖身子。”
她目光扫过夏启衣摆上的泥点，又看了眼女儿强装镇定的模样，了然地笑了笑。
夏启正要接过姜汤，忽觉一阵晕眩。
萧允眼疾手快地揽住他的腰，皱眉道：“怎么回事？”
“许是今日用脑过度，有些乏了。”夏启勉强笑道。
实则方才撞在铠甲上的额头还隐隐作痛，只是不想扫了众人的兴。
萧战却己大步上前，虎目圆睁：“走，随我去书房！今日定要听你讲讲，那考场趣事！”
说着，便要拽夏启往书房去。萧允连忙拦住：“父亲！他都累成这样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萧母也在一旁帮腔：“老爷，你就别折腾孩子们了，夏郎，快回房歇息，有什么事，养足精神再说。”
在萧母的安排下，夏启被送回卧房。刚躺下，便听见窗外传来脚步声。
他正要起身查看，门“吱呀”一声开了，萧允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进来。
“别动。”她将水盆放下，沾湿帕子，轻轻擦拭着夏启额角的伤口，动作难得轻柔。
夏启望着她低垂的眉眼，鬼使神差地说道：“其实今日，有你在，我一点都不累。”
萧允的手微微一颤，耳尖瞬间泛红：“少贫嘴！好好养着，明日还有场硬仗要打。”
“硬仗？”夏启挑眉。
萧允将帕子甩进水里，溅起一片水花：“丞相府那群人，岂会善罢甘休？明日放榜，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她转身时，裙摆扫过床沿，“不过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夜色渐深，夏启望着帐顶，嘴角不自觉上扬。
窗外，萧允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却在他心间，踏出了细密的涟漪。
烛火在纱帐外明明灭灭，夏启盯着帐顶繁复的云纹，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前世。
记忆里潮湿的梅雨季突然漫上心头——那个同样闷热的傍晚，女友抱着书本站在图书馆门口，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像淬了冰。
“夏启，我们分手吧。”她的声音混着雨打梧桐的声响，“你总说考古是情怀，可情怀能当饭吃吗？导师给我推荐了去海外镀金的机会，我等不了你慢慢熬。”
雨滴顺着她的伞骨坠落，在两人之间砸出小小的水洼，而他攥着刚修复的青铜器残片，指节被尖锐的断口硌得生疼。
后来他把自己埋进古籍堆，昼夜颠倒地做研究，当老师，首到被嫉妒的同窗推下雁荡山。
坠落瞬间，他最后一眼望见的是悬崖边盛放的野杜鹃，殷红如血。
此刻月光爬上窗棂，与记忆里的冷雨重叠，夏启忽然轻笑出声——原来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逃不过被抛弃、被算计的命运。
“但这次不一样。”他摸向枕边萧允留的令牌，金属的棱角硌着掌心，“至少，有人愿意为我拔剑。”
床榻轻晃，萧允披着月白色寝衣悄无声息地掀开纱帐，发间只松松绾着一支木簪，几缕碎发垂落在颈间，倒显得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
她侧身躺进被窝，带着熏香的气息萦绕在夏启鼻尖。
躺在床上，她转头看见夏启望着帐顶发呆的模样，月光落在他眼底，竟像是盛着一汪化不开的愁绪。
萧允屈指弹了下他的额头，“想什么呢？难不成被本姑娘同榻而眠，紧张得睡不着？”
夏启回过神，对上她带着笑意的眼眸，突然问：“你说，这世上真有永远不会抛弃你的人吗？”
萧允愣了一瞬，随即伸手揪住他的耳朵，“说什么胡话？有我萧允在，谁敢动你？”
她的指尖还带着方才温水的余温，动作虽凶，语气却不自觉放软。
夏启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喉结动了动，终究将那些沉重的前世过往咽回心底。
萧允见他不答，松了揪着耳朵的手，转而用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眉心：“少瞎想，明日放榜才是要紧事。”
她翻身侧卧，背对着夏启，可声音却透过氤氲的夜色，带着几分少见的认真，“只要你还在萧府一日，我便护你一日。”
屋内烛火突然被穿堂风拂得明灭不定，夏启望着萧允寝衣下若隐若现的肩线，想起白日里她提剑挡在身前的飒爽英姿，心底某处最柔软的角落被轻轻触碰。
正要开口，却听见她闷声说道：“若实在睡不着，就给我讲讲你那些金石考据的趣事。”
这突如其来的要求让夏启一愣，随即便低笑出声。
他往萧允那边挪了挪，感受着她身后传来的温度，开始轻声说起前世在博物馆里修复青铜器的经历。
讲到那些暗藏机关的古鼎时，萧允原本僵首的脊背渐渐放松；说到商周时期独特的错金工艺，她又忍不住翻身过来，与他西目相对，眼神里满是好奇。
“所以，你说这虎符拓片上的纹路，真能藏着这么多门道？”萧允托着腮，月光将她的睫毛染成银白色。
夏启看着她此刻褪去锋芒、如同寻常少女般的模样，心跳陡然加快，点头道：“若有机会见到真虎符，便能验证一二。”
话音未落，萧允突然伸手拉过薄被，将两人都裹了进去：“睡了，明日再同你细究。”
她的动作带起一阵香风，夏启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见她平稳的呼吸声在耳畔响起。
黑暗中，他小心翼翼地将手覆在萧允放在身侧的手上，嘴角扬起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笑意——或许这一世，真的能握住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
而此刻的丞相府书房内，夏衍正对着密信冷笑，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如同张牙舞爪的恶鬼。
他将写有夏启与萧允亲密模样的密报狠狠拍在桌上，咬牙道：“既然科举不能让你身败名裂，那就别怪我动用北境的力量了……”
窗外夜色如墨，一场更大的阴谋，正在黑暗中悄然酝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