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馆那天,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场冷雨。
绘本馆里的书架、桌椅、孩子们的涂鸦墙,都是苏晚一点点攒起来的家当。江辰请了几个学生帮忙,可大部分细碎的东西,还是得苏晚自己收拾。她蹲在地上打包绘本,膝盖抵着冰冷的地板,寒意顺着骨头缝往里钻。
“妈妈,你歇会儿吧,我来帮你擦书架。”念念踮着脚,拿着抹布在书架上划来划去,小脸冻得通红。
苏晚笑了笑,想摸摸女儿的头,却猛地一阵眩晕,眼前发黑。她扶着书架站稳,才发现自己从早上到现在,只喝了半杯温水。
“没事吧?”江辰走过来,递过保温杯,“我都说了让你别碰这些重活,你偏不听。”
“快好了。”苏晚接过水,喝了一口,暖意刚到喉咙,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她咳得腰都首不起来,胸口像被撕开一样疼。
“你发烧了!”江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眉头瞬间拧成疙瘩,“怎么这么烫?赶紧去医院!”
“不用,就是有点累。”苏晚摆了摆手,想继续打包,却被江辰按住肩膀,“听话,我送你去。这里有我和学生们盯着。”
念念也拉着她的衣角,仰着小脸哭了:“妈妈,你去看医生吧,念念不怕一个人。”
苏晚看着女儿泛红的眼眶,心里一软,点了点头。
去医院的路上,雨越下越大,敲打着车窗,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人心烦意乱。苏晚靠在椅背上,昏昏沉沉地闭着眼,脑子里全是林漾的脸——他说“你赢了”时的冷漠,说“不会让念念知道你是谁”时的决绝,还有摔在她面前的那些照片……
心口的疼混着喉咙的灼痛,让她忍不住蜷缩起身子。
她不知道,林漾的车就跟在她们后面。
助理汇报苏晚在冒雨搬馆时,林漾正在开视频会议。听到“发烧”“咳嗽得厉害”,他手里的笔“啪”地掉在桌上,对着屏幕说了句“会议暂停”,抓起外套就冲了出去。
他一路跟着江辰的车到了医院,看着江辰把苏晚抱下车——她烧得迷迷糊糊,头靠在江辰肩上,毫无防备的样子像只受伤的猫。
林漾的车停在医院对面的树下,雨刷器来回摆动,却擦不净他眼底的红。
他想冲过去,想把苏晚从江辰怀里抢过来,想质问她为什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可脚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
江辰是她的依靠,是她愿意交付信任的人。他呢?他是逼她搬馆、害她生病的“凶手”。他凭什么上前?
林漾坐在车里,看着江辰抱着苏晚进了急诊楼,看着他跑前跑后地挂号、缴费,看着他守在病房外,时不时往里望一眼。
雨打在车窗上,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他的眼。
心脏像是被泡在冰水里,又冷又疼。他以为自己会痛快,会觉得“她终于尝到苦头了”,可看着她苍白的脸,他只想把那个让她淋雨、让她劳累、让她生病的自己,狠狠揍一顿。
助理发来消息:“老板,医生说苏小姐是急性支气管炎,加上劳累过度,得住院观察两天。”
林漾捏着手机,指腹着屏幕上的“住院”两个字,指节泛白。
他在医院外守了整整一夜。
天亮时,雨停了。江辰从病房里出来,去买早餐。林漾鬼使神差地下了车,走到病房门口。
门没关严,留着一道缝。他透过缝隙往里看——苏晚躺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眉头却紧紧皱着,像是在做噩梦。
“别……别逼我……”她喃喃地说着梦话,声音微弱,“念念……不能……”
林漾的心猛地一揪。她在梦到他?梦到他逼她?
“江辰……”她又低唤了一声,带着哭腔,“别离开……”
林漾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窒息。
原来在她梦里,依赖的还是江辰。
他悄然后退,脚步踉跄地回到车里,发动引擎时,手都在抖。
他去了附近的药店,买了最好的退烧药、止咳药,还有几盒温润的喉糖——是她以前喜欢的牌子。
回到医院时,江辰正好提着早餐回来。林漾把药和喉糖塞进一个纸袋,让助理“顺便”交给江辰。
“就说……是路过药店,顺手买的。”他的声音哑得厉害。
助理看着他泛红的眼眶,没敢问,拿着纸袋走了过去。
林漾没等助理回来,开车就走了。他怕再待一秒,会忍不住冲进去,会彻底失控。
病房里,江辰把纸袋递给苏晚时,她正靠着床头喝水。
“这是什么?”她看着袋子里的药,愣住了。
“不知道,刚才一个助理送来的,说是林漾让给你的。”江辰的语气有些复杂,“他……可能是后悔了。”
苏晚捏着那盒喉糖,指尖冰凉。
是他。
他还是来了。
可这份迟来的关心,像根刺,扎在她又疼又麻的心上。
“扔了吧。”她把纸袋推到一边,眼神里的疲惫比高烧时更甚,“我不需要。”
江辰看着她,叹了口气:“苏晚,你别这样跟自己较劲。”
“我没有。”苏晚别过头,看向窗外,“我只是……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了。”
她闭上眼,可脑海里全是林漾在雨中的眼神,全是他刚才躲在病房外的身影——她其实醒着,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看到了他映在玻璃上的影子。
她恨他的逼迫,恨他的偏执,却又在看到他眼底的红时,心脏不受控制地抽痛。
这份矛盾像毒药,让她在高烧中更加煎熬。
而林漾回到公司,把自己关在办公室。
桌上放着助理刚整理好的文件——江辰的前女友己经离开这座城市,那些照片确实是“借位”拍的,江辰对苏晚,始终只有朋友的关照,没有半分逾矩。
林漾看着文件,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用卑劣的手段逼她,用伪造的“证据”伤她,以为能拆穿她的“幸福”,结果只是证明了自己的狭隘和可笑。
他拿起手机,翻到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五年前拉黑又拉出,五年后隔着误会和伤害,始终没再拨出过的号码。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悬了很久。
最终,还是放下了。
她在住院,身边有江辰照顾。他的关心,他的道歉,只会让她更反感,更觉得他别有用心。
误会己经深到骨髓,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化解的。
林漾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医院的方向,阳光刺破云层,却照不进他心里的雨。
他知道自己破防了。在看到她烧得迷迷糊糊的那一刻,在听到她梦呓的那一刻,所有的冷漠和坚硬都碎成了渣。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在别人的照顾下慢慢好起来,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病房里,苏晚把那袋药扔进了垃圾桶。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烧好像退了些,可心里的寒意,却越来越重。
她和林漾之间,就像这窗外的雨和阳光,永远隔着一层玻璃。
看得见彼此的狼狈和牵挂,却怎么也碰不到。
误会像一道无形的墙,把他们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而这道墙,还不知道要横亘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