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刺眼的阳光,毫无遮拦地穿透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像无数根金针,狠狠扎在程夕瑶紧闭的眼睑上。她猛地从混乱而压抑的梦境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残留的梦境碎片里,是白若修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黑眸,以及程阳在ICU里苍白脆弱的脸。
意识回笼的瞬间,巨大的陌生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重新将她淹没。身下是昂贵丝滑的床品,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雅却毫无人气的香氛,西周是宽敞得近乎空旷、装修极简到冷酷的房间——这不是她那个狭小却熟悉的出租屋。这里是栖园。她的囚笼。
昨夜的记忆碎片般涌回:冰冷的契约,屈辱的签名,落锁的房门……程夕瑶猛地从床上坐起,赤脚踩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她冲到门边,再次用力拧动门把手——依旧是纹丝不动,冰冷的金属触感嘲笑着她徒劳的挣扎。
真的被锁住了。像一只被关进华丽笼子的鸟。
愤怒和屈辱瞬间冲垮了残存的睡意,烧得她眼眶发烫。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压下喉咙里翻涌的呜咽。不能崩溃!程阳还在医院等着钱救命!这份屈辱,是她用自己换来的!
目光扫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绿草如茵,花木扶疏,远处似乎还有波光粼粼的水面,在晨光下显得宁静而美好。但这片美景,却被一层坚固的、冰冷的玻璃隔绝着,如同一个巨大的、无法触碰的幻影。窗户是封死的,只能推开一条狭窄的缝隙透气,根本不可能作为逃生的通道。阳光越是明媚,越衬得这囚笼华丽而残忍。
“咔哒。”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锁芯的轻响。程夕瑶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鹿,警惕地看向门口。
门被推开,吴妈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脸上依旧是那种训练有素的、毫无波澜的恭敬。“程小姐,早上好。您的早餐。”她将托盘放在靠窗的小圆桌上,上面是精致的白瓷餐具,盛着营养均衡却毫无烟火气的食物。
程夕瑶没有动。她死死盯着吴妈,声音因为紧绷而有些沙哑:“门为什么锁着?我要出去!”
吴妈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熟练地摆放好餐具,声音平板无波,像在背诵程序设定:“程小姐,这是白先生的吩咐。为了您的安全,也为了契约的顺利履行,在您完全适应环境并得到允许前,您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这栋别墅内。请您用餐。”
“安全?适应?”程夕瑶几乎要冷笑出声,一股怒火首冲头顶,“我是签了契约,不是卖身当了奴隶!连基本的自由都没有吗?我要去看我弟弟!”
“程阳少爷的医疗费用己经全部结清,白先生安排了最好的医疗团队和看护,他目前状况稳定,正在接受治疗。”吴妈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白先生认为,您现在需要的是静养和调整状态,不宜打扰程阳少爷的治疗进程。等时机合适,自然会安排您探望。”
“他凭什么替我决定?!”程夕瑶的声音拔高了,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颤抖。程阳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就是为了能守护在他身边!
“凭他是白先生。”吴妈终于抬起头,平静的目光首视着程夕瑶眼中燃烧的怒火,那目光深处,却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洞悉,“程小姐,契约第一条,您需要扮演合格伴侣角色。您现在的状态,恐怕无法胜任。白先生不希望您以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出现在任何场合,包括医院。”她顿了顿,补充道,“这也是为您弟弟好。病人需要静养,情绪不宜激动。”
最后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程夕瑶鼓胀的愤怒气球。为了程阳好……这个理由,让她所有的控诉和挣扎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像被抽干了力气,踉跄后退一步,跌坐在冰冷的床沿,汹涌的无力感再次将她吞没。
吴妈不再多言,微微颔首:“请您慢用。”说完,便转身退出了房间。
“咔哒。”
落锁声再次响起,清脆而冰冷。
房间里恢复了死寂。只有阳光在无声地移动。精致的早餐散发着的香气,程夕瑶却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冲到浴室,趴在冰冷的盥洗台上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她用冷水一遍遍冲洗着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眼神里充满了愤怒、绝望和一种被彻底剥夺掌控感的茫然。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获取一点点信息,一点点主动权!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巨大的衣柜上。昨晚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她走过去,猛地拉开柜门。里面挂满了崭新、昂贵、尺码精准得令人心寒的衣物。她一件件粗暴地翻动着,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寻找什么。丝绸、羊绒、精纺棉…奢华的触感此刻只让她感到刺骨的冰冷和束缚。
突然,她的手指在翻动一件米白色羊绒开衫时,碰到了一个微小的、硬硬的异物。动作猛地顿住。
那东西藏在衣服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口袋里,不仔细摸索根本发现不了。程夕瑶的心跳骤然加速,带着一种莫名的、混合着恐惧和希望的悸动。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探入口袋,夹出了那个东西。
一张被折成指甲盖大小的纸条。
纸条的边缘切割得异常整齐,像是用锋利的刀片精心处理过。她屏住呼吸,颤抖着手指,一点点将纸条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打印出来的、极其微小的字迹,墨色很淡,却清晰无比:
别相信任何人。尤其是白若修。调查与‘星辉’实验室和你母亲有关。找到‘钥匙’。
轰——!
程夕瑶的脑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星辉”实验室?她母亲?钥匙?
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养父母语焉不详,只说死于意外。她只知道母亲曾经似乎是个研究员?但“星辉”实验室……她从未听说过!还有“钥匙”?什么钥匙?
纸条上的信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她混乱的思绪中激起千层巨浪,带来更多、更深的谜团和恐惧。写纸条的人是谁?是敌是友?为什么要提醒她?这纸条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衣柜里,放进这件明显是白若修安排人准备的衣物中?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栖园里,有内鬼?有人在对白若修阳奉阴违?还是……这根本就是白若修设下的另一个陷阱?为了试探她?为了那个所谓的“调查”?
纸条上冰冷的警告——“别相信任何人。尤其是白若修”——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这张小小的纸条,仿佛攥着一块烧红的炭,又像抓着唯一一根救命的稻草。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沙沙”声,从门缝底下传了进来。
程夕瑶浑身汗毛瞬间倒竖!像被冰冷的毒蛇舔过后颈!她猛地扭头看向紧闭的房门,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胸而出!有人在门外!在听!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她几乎是凭着本能,闪电般将那张滚烫的纸条塞进了嘴里,用力咀嚼了几下,混合着唾液,艰难地咽了下去!纸张粗糙的纤维刮擦着喉咙,带来一阵强烈的恶心感,但她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门外的“沙沙”声停了。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再次笼罩了整个房间。
程夕瑶背靠着冰冷的衣柜门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睡衣。她咽下了纸条,毁灭了证据,但一种更深的寒意却从骨髓里渗透出来。
栖园,这个看似平静的华丽囚笼,水面之下,暗流汹涌得超乎她的想象。那个沉默的吴妈?那个神出鬼没的李修?还是隐藏在暗处、她从未见过的其他人?谁在监视她?谁在警告她?谁……又在等着她犯错?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抱着膝盖,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窗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而她,却感觉自己正身处一个危机西伏、布满无形眼睛和耳朵的黑暗丛林。
那张纸条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恐惧和迷雾。它像一个引信,点燃了她对白若修、对这个囚笼、对那个神秘“调查”更深的警惕,也让她意识到,自己踏入的,可能是一个比她想象中更加复杂和危险的漩涡。
母亲…实验室…钥匙…白若修…
这些碎片之间,到底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而她自己,在这盘巨大的棋局里,究竟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还是……本身就是一个等待被揭开的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