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上的风,带着劫后余生的冰冷和远处侯府焚烧的烟尘气息,刀子般刮过脸颊。苏晚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沉浮,意识如同暴风雨中的孤舟,时而被抛上浪尖,时而被拽入深渊。牵机引的神经剧痛、砷霜粉尘的侵蚀、龙脉爆炸的冲击、肩头撕裂的伤口…数重痛苦如同附骨之蛆,疯狂啃噬着她的生命力。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一丝微弱的暖意从手腕处传来,伴随着银针入穴的细微刺痛感和苦涩药汁滑过喉咙的清凉,强行将她从濒死的深渊一点点拉回。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素净的床帐顶。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却熟悉的药味,不再是悬崖边的血腥和硫磺,而是王府特制金疮药和清热解毒汤剂的气息。她躺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实的锦被。肩头的伤口被重新仔细包扎过,虽然依旧火辣辣地疼,但那种撕裂般的锐痛减轻了许多。
“世子妃!您醒了!谢天谢地!” 林嬷嬷布满血丝、憔悴不堪的脸庞凑到床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狂喜和如释重负的泪水,“您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可吓死老奴了!”
三天三夜?苏晚心中一惊。那…萧璟呢?!
她猛地侧头,目光急切地在屋内搜寻。只见在离她床榻不远处的另一张软榻上,萧璟依旧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唇色泛着不祥的青紫,静静地躺着。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肩头那处触目惊心的黑色箭伤虽然也经过了处理,但周围皮肉依旧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乌黑,显然牵机引的剧毒并未拔除,只是被暂时压制住了。一名太医正屏息凝神地为他施针,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世子爷…” 林嬷嬷的声音瞬间哽咽,带着无尽的忧虑,“您用泽漆…以毒攻毒的法子…暂时吊住了世子爷的命…太医说,若非如此,世子爷怕是…当场就…可是…牵机引太过霸道…泽漆的毒性虽能压制其痉挛抽搐,却也…也损伤了心脉…世子爷至今未醒…情况…依旧凶险万分…”
苏晚的心沉甸甸的。她挣扎着想坐起来,查看萧璟的情况。
“您别动!” 林嬷嬷连忙按住她,“您的伤也不轻!体内还有余毒未清!太医说您能醒过来,己是万幸!”
苏晚这才感觉到全身如同散了架般的酸痛无力,尤其是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铁锈般的血腥气(砷霜粉尘的后续伤害)。她看着萧璟那毫无生气的脸,又看向林嬷嬷,用口型无声地问:“这是…哪里?”
“是王府在城南的一处绝对隐秘的别院。” 林嬷嬷压低声音,警惕地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那夜…老奴带着您和世子爷,从悬崖秘道逃出后,不敢回王府,怕三皇子的人马守株待兔或趁机发难。幸得王府暗线接应,辗转才到了这里。对外…只宣称世子和您因侯府祖祠意外崩塌受惊,在王府静养,不见外客。”
“侯府…如何?” 苏晚沾着林嬷嬷递来的水,润了润干裂的嘴唇,艰难地用气音问道。
林嬷嬷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眼中闪过一丝后怕:“…塌了大半边!尤其是祖祠和后院,几乎被夷为平地!死伤…不计其数!老夫人王氏…当场殒命!侯爷苏承恩重伤昏迷,生死难料!三房…连同苏承礼在内,几乎被灭门!赵氏…被关在柴房,倒是侥幸逃过一劫,但…听说己经疯了,整日胡言乱语…”
承恩侯府,一夜倾覆!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王氏身死,苏承恩重伤,三房灭门,赵氏疯癫…这结局,惨烈得超乎想象!
族运倾覆:家族崛起因(盗掘前朝帝陵-龙脉诅咒)
龙脉崩塌的“诅咒”,以最血腥的方式应验了!
“三皇子…呢?” 苏晚最关心这个幕后黑手!
林嬷嬷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深深的忌惮:“…下落不明!玄甲武士几乎全军覆没,尸体在废墟中找到了大半…但…没找到三皇子的尸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朝野震动!陛下听闻侯府巨变和三皇子失踪,当场晕厥,至今未醒!如今东宫监国,朝局…一片混乱!”
三皇子失踪?!皇帝晕厥?!东宫监国?!这潭水,不仅没因侯府的倾覆而平息,反而搅得更浑、更深了!三皇子是生是死?若活着,他必定会卷土重来,发动更疯狂的反扑!若死了,他背后的势力也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东宫(太子)…在此时监国,态度暧昧不明,是敌是友?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苏晚!她和萧璟虽然暂时逃出生天,但处境比之前更加凶险!如同暴露在旷野中的伤兽,随时可能被暗处的猎人撕碎!
“还有…” 林嬷嬷的神色变得更加复杂,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她凑近苏晚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道:“清理您和世子爷身上的伤时…老奴…老奴在您左侧肩胛骨下方…发现了一个…一个极其隐秘的…淡金色龙形印记!像是…天生的胎记?只是…那龙形…形制古朴…竟…竟与前朝皇室图腾…有七八分相似!”
轰!
如同惊雷在苏晚脑中炸响!淡金色龙形印记?!前朝皇室图腾?!
「血脉反转:原主竟是帝师私生女?!」难道…她不仅是林道玄的孙女…她的生父…竟与前朝皇室有关?!这印记…是血脉的证明?还是…某种不祥的烙印?!
难怪!难怪三皇子萧元启对她如此忌惮,必欲除之而后快!她身上流淌的,不仅仅是前朝帝师的血,更可能牵涉着前朝皇室复辟的秘密!这印记一旦暴露,便是万劫不复!
苏晚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左肩胛骨下方,隔着绷带和衣衫,仿佛能感受到那印记的灼热。生母林婉娘…她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她当年被毒杀,真的只是因为赵氏的嫉妒?还是…因为这致命的血脉?!
“此事…还有谁知?” 苏晚用口型急切地问,眼神锐利如刀。
“只有老奴和…为您擦身换药的哑婆子!那婆子又聋又哑,是老奴绝对的心腹!老奴己严令她不得泄露分毫!” 林嬷嬷郑重道。
苏晚微微松了口气,但心中的警铃却响得更加刺耳!这印记,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大的催命符!
“安儿…周妈妈…” 苏晚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追问。
“安少爷在另一处绝对安全的庄子,有太医和可靠的人照料,还是老样子…神志不清,只念叨‘姐姐’和‘暗’…” 林嬷嬷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周妈妈…她…” 林嬷嬷的声音低沉下去,“…终究没能熬过来…昨夜…去了…走的时候很安详…老奴按您的吩咐,给她用了最好的药,体面下葬了…”
周妈妈…去了…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苏晚的心还是如同被狠狠剜去了一块。那个忠心耿耿、为了护主被毒哑、被断腿、受尽折磨的老妇人…最终还是没能等到沉冤得雪、大仇得报的那一天…泪水无声地从苏晚眼角滑落,混合着唇边的药味,苦涩难当。
林嬷嬷也红了眼眶,默默递上干净的帕子。
苏晚擦去泪水,眼神却更加冰冷坚硬。逝者己矣,生者唯有背负着她们的期望和仇恨,继续前行!
“《鲁班经》…残图…” 苏晚的目光投向枕边。那页染血的封面残角和被她推演补全的机括图,被林嬷嬷小心地收好,放在一个锦囊里。
林嬷嬷会意,将锦囊取出,递给苏晚:“都在这里。可惜…密码本毁了…这图…” 她看着那繁复的线条,眼中充满迷茫。
苏晚紧紧握住锦囊。密码本虽毁,但这机括图指向的祖祠密室…他们终究是进去了!虽然最后被三皇子打断,但那条开启的、通往更深处的通道…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玉玺藏宝图?林家秘宝?侯府盗掘帝陵的铁证?这些,是否随着龙脉崩塌而彻底埋葬?还是…被三皇子的人抢先一步夺走了?
线索,仿佛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更加扑朔迷离!
就在这时——
“呃…咳咳…” 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传入耳中的咳嗽声,从萧璟的软榻上传来!
苏晚和林嬷嬷猛地转头看去!
只见萧璟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紧蹙的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
“世子爷!” 林嬷嬷惊喜交加,扑到榻边。
太医也精神一振,连忙再次施针。
苏晚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挣扎着想起身。
“母…母妃…别…别丢下璟儿…” 萧璟的声音极其微弱,如同梦呓,充满了孩童般的无助和恐惧,“冷…好冷…黑…”
母妃?苏晚心中一凛。萧璟的母妃…靖南王妃?据说在萧璟年幼时就“病逝”了…难道…这其中也有隐情?
“火…火…好大的火…” 萧璟的呓语断断续续,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仿佛陷入了可怕的梦魇,“…父皇…为什么…三哥…救我…”
父皇?三哥?火?!
苏晚和林嬷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萧璟昏迷中的呓语,似乎触及了某些深埋的、关于皇室和靖南王府的惊天秘密!
太医的银针落下,萧璟的颤抖渐渐平息,再次陷入深度昏迷,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丝丝。
“太医,世子他…” 林嬷嬷急切地问。
太医擦着汗,脸色凝重:“世子爷体内的牵机引剧毒与泽漆之毒相互倾轧,损伤极大,能保住性命己是万幸。此番呓语,是神魂受损,深陷梦魇所致…能否醒来,何时醒来…老朽…实在不敢妄言…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尽人事,听天命…
苏晚靠在床头,看着软榻上气息奄奄的萧璟,又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的、装着机括图残角的锦囊,再感受着左肩胛骨下那隐秘的龙形印记传来的灼热感…
前朝血脉、皇室秘辛、玉玺藏宝、侯府罪证、三皇子失踪、东宫监国、萧璟垂危、安儿痴傻、周妈妈身死、玄影卫覆灭…
一局惨烈无比的残棋!
她手中,只剩下染血的残图、隐秘的印记、未解的仇恨…和这具伤痕累累、却燃烧着不屈意志的躯壳!
窗外,天色阴沉,寒风呜咽,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苏晚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脆弱、迷茫和痛苦都被冰封,只剩下一种历经生死淬炼后的、近乎冷酷的沉静与决绝。
她沾着林嬷嬷递来的墨汁,在洁白的宣纸上,缓缓写下两个字,笔锋如刀:
“蛰伏。”
龙脉惊变,强敌环伺,盟友垂危。此刻,并非亮剑之时。
她需要时间!时间养伤!时间积蓄力量!时间破解残图的秘密!时间…等待萧璟醒来!
如同受伤的猛兽,退回洞穴,舔舐伤口,积蓄力量,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
风暴在酝酿,而她,将是风暴眼中,最冷静的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