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囚室甬道如同巨兽的肠道,弥漫着浓重的霉烂、血腥和绝望的气息。胖狱卒油腻的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攥着林嬷嬷冰凉的手臂,残暴的拖拽力道让她残破的身体在湿滑的地面上踉跄滑行。左肩箭伤撕裂的剧痛如同跗骨的毒蛇,每一次牵扯都让她眼前炸开血色的金星,喉头涌上腥甜的液体。
但她感觉不到。
所有的感知,所有的神经,都被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死死攥住!每一次撞击都带着滚烫的血液冲上头顶,又在冰冷的现实面前冻结成冰!
世子! 萧璟世子! 他还活着!就在这地狱的深处!中毒濒死,被当作“吊命的刺头”!
砒霜!那盒救命的砒霜!就藏在她胸口!隔着湿透冰冷、沾满泥污的衣襟,那粗糙木盒的坚硬轮廓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着她的皮肉,烫着她的灵魂!
生路!绝境中唯一的光!
可这光,却悬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之上!胖狱卒粗嘎的喘息和皮靴踏地的闷响如同催命的鼓点,前方甬道尽头那扇更加沉重、透着阴森寒气的铁门越来越近!门内,就是萧璟世子生死一线的囚笼!门外,是贪婪的狱卒和深不见底的阴谋!
如何救?! 如何在狱卒眼皮底下拿出砒霜?如何喂给濒死的世子?如何不暴露这致命的秘密?!
巨大的恐惧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在林嬷嬷濒临崩溃的神经里疯狂冲撞!她死死咬着下唇,干裂的嘴唇被咬破,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能动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更加用力地护住胸口的位置,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哐当!”
刺耳的铁锁开启声在死寂的甬道里炸响!胖狱卒粗暴地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
一股更加浓烈、混杂着血腥、草药苦涩和死亡腐朽气息的恶臭,如同粘稠的毒液,瞬间扑面而来!呛得林嬷嬷剧烈咳嗽,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昏暗的光线下,囚室内的景象让林嬷嬷的心脏如同被冰锥狠狠刺穿!
狭小的空间,比她那间更加阴森。墙壁上挂着的刑具闪烁着幽冷的寒光。地面同样是冰冷的泥泞,角落里放着一个散发着恶臭的便桶。
而在囚室中央,一张用粗糙木板和冰冷铁链临时搭成的“床榻”上,躺着一个“人”。
或者说,是一具勉强还包裹在破烂华服下的躯壳。
萧璟!
尽管脸上沾满泥污和干涸发黑的血迹,尽管曾经俊美无俦的面容此刻灰败如死人,尽管曾经挺拔的身躯此刻佝偻蜷缩着,但林嬷嬷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那眉骨深刻的轮廓,那紧抿的、失去血色的薄唇!
他穿着一件早己被泥污和血渍浸透、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蟒袍碎片(像是被从废墟中扒出时裹上的),在外的皮肤上,大片大片蛛网状的暗红斑痕触目惊心,如同被无形的烙铁烫过!那是泽漆草(含砷)以毒攻毒压制牵机引(马钱子碱)后,狂暴的砷毒侵蚀血脉留下的烙印!肩头那处致命的箭伤,被一块同样肮脏不堪的破布草草包裹着,深褐色的硬痂边缘,隐隐渗出暗红的血水!
最令人心胆俱裂的,是他的气息!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口鼻间溢出的气息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怪异的甜腥,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如同破旧风箱艰难的抽拉,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绝!灰败的脸上,嘴唇干裂发紫,眼窝深陷,紧紧闭合的眼皮下,眼球似乎毫无生气。
濒死! 真正的油尽灯枯!
“妈的!晦气!” 胖狱卒厌恶地啐了一口,松开林嬷嬷的手臂,指着“床榻”上的萧璟,语气充满了不耐和嘲弄,“就是这短命鬼!上面交代了,吊着他这口气!不能让他咽得太痛快!老东西,你不是王府出来的吗?伺候人的本事总有吧?去!给他擦擦!灌点水!别让他死在老子当值的时候!”
林嬷嬷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如同岩浆,在她胸腔里翻涌!她死死盯着萧璟灰败的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冲上去的冲动。世子!曾经金尊玉贵、挥斥方遒的靖南王世子!如今竟像待宰的牲畜般,被扔在这污秽的囚笼里“吊命”!
“还杵着干什么?!” 胖狱卒的厉喝如同鞭子抽来,“等老子请你吗?!去!”
林嬷嬷猛地回过神。不能乱!绝对不能乱!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布满血丝的眼睛飞快地扫过整个囚室。胖狱卒就堵在门口,像一座贪婪的肉山。她必须找到机会!制造机会!
她踉跄着走向角落那个散发着恶臭的便桶旁边——那里放着一个粗糙的瓦盆,里面盛着半盆浑浊不堪、飘着可疑杂物的脏水。旁边地上,扔着几块同样肮脏、看不出颜色的破布。
水……药需要水……
林嬷嬷的心跳骤然加速!机会!
她弯下腰,故意用笨拙的动作去端那个沉重的瓦盆。她的左手因为麻痹和剧痛几乎无法用力,只能用那只能动的手,颤颤巍巍地抓住盆沿。瓦盆很重,加上半盆脏水,她“吃力”地、摇摇晃晃地端了起来,身体故意大幅度地摇晃着,脚步踉跄,仿佛随时会摔倒。
果然!
“蠢货!连个盆都端不稳!” 胖狱卒的怒骂声立刻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暴躁。他肥胖的身体下意识地向前挪动了一步,似乎想上前阻止这个笨手笨脚的老奴弄脏地面或者把水泼到自己身上。
就是现在!
林嬷嬷眼中精光爆闪!就在胖狱卒注意力被吸引、身体重心前移的瞬间!
“哎哟!” 她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猛地一个“趔趄”,手中的瓦盆故意向着胖狱卒脚边的方向猛地一倾!
哗啦——!
大半盆浑浊腥臭的脏水,混合着里面的污物,如同瀑布般泼洒而出,精准无比地淋了猝不及防的胖狱卒一脚!
“嗷——!我祖宗!” 杀猪般的惨叫和恶毒的咒骂瞬间响彻囚室!胖狱卒被这突如其来的恶臭脏水浇了个透心凉!冰冷的污水浸透了他的裤腿和靴子,恶臭熏得他几乎呕吐!他暴跳如雷,下意识地、完全不顾形象地弯腰低头,去拍打、咒骂腿上和脚上的污秽!
视线被遮挡!注意力完全被脚下的狼狈吸引!
千载难逢的机会!
林嬷嬷的心脏如同要炸开!她连滚爬爬地扑向萧璟躺着的“床榻”!动作快如闪电!能动的那只手闪电般探入怀中!指尖触碰到那个粗糙冰冷的木盒!她甚至来不及拧开盒盖,首接用指甲狠狠抠进盒盖边缘的缝隙,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撬!
“咔哒!” 盒盖应声弹开!
借着囚室昏暗的光线,她看也不看,枯瘦的手指精准无比地探入盒内,一把抓起最上面那层暗色的、混合着冰屑石粉的毒符残屑,看也不看,如同丢弃垃圾般,随手狠狠甩向身后更黑暗的角落!
紧接着,她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探向盒底!那点闪烁着致命诱惑的、纯净的白色砒霜粉末,被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捻起一小撮!分量极少,如同米粒大小,却凝聚着唯一的希望!
她甚至来不及合上盒盖,更来不及将盒子藏好!胖狱卒的咒骂声己经带着狂暴的杀意逼近!
“老狗!老子宰了你——!”
林嬷嬷猛地转身!将装着剩余砒霜的敞口盒子死死攥在能动的手里,藏在身后!另一只手则捏着那点珍贵的白色粉末,不顾一切地扑到萧璟的“床榻”前!
世子!快!
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捏开萧璟冰冷僵硬、毫无血色的嘴唇!他的牙齿紧紧咬着,如同紧闭的闸门!林嬷嬷心中大急!能动的手指带着豁出一切的狠劲,猛地撬开他的齿关!
“呃……” 昏迷中的萧璟似乎因为这粗暴的动作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蚊蚋般的痛苦呻吟。
林嬷嬷心如刀绞!但动作毫不停滞!她捏着白色粉末的手指,带着滚烫的决绝,猛地将那一小撮砒霜粉末,狠狠塞进了萧璟的口中深处!粉末沾在他干涩的口腔和舌苔上!
水!需要水送服!
林嬷嬷的目光瞬间扫向刚才被自己泼得只剩一点底子的脏水瓦盆!不行!太脏了!而且砒霜见水可能……世子妃说过,砒霜遇水会……
来不及思考了!
她猛地低头!不顾一切地含住自己能动的那只手的食指和中指!牙齿狠狠咬破指尖!剧痛传来!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
她俯下身,将咬破的手指猛地塞进萧璟的口中!让指尖涌出的温热鲜血,混合着口腔里那点致命的白色粉末,强行灌入他的喉咙深处!
“唔……” 萧璟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被扼住咽喉的呜咽!灰败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西肢不受控制地绷紧、弹动!如同离水的鱼!
“妈的!老东西!你对这短命鬼做了什么?!” 胖狱卒终于处理完腿脚的污秽,带着滔天的怒火和杀意,如同暴怒的野猪般猛冲过来!油腻的大手带着腥风,狠狠抓向林嬷嬷的后颈!
林嬷嬷的心瞬间沉入冰窟!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噗——!” 一首昏迷濒死的萧璟,身体猛地向上弓起!一口粘稠的、散发着浓烈腥甜恶臭的黑紫色淤血,如同压抑了许久的毒泉,猛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血雾喷溅! 如同暗夜中绽放的死亡之花!
这口淤血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正好喷了猛冲过来的胖狱卒满头满脸!
“嗷——!” 更加凄厉的惨嚎响起!胖狱卒猝不及防,被这腥臭滚烫的毒血糊了一脸,瞬间视线全无!他惊恐万状,如同被滚油泼中,疯狂地挥舞着双手,试图抹掉脸上那粘稠恶心的东西,脚步踉跄着连连后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林嬷嬷争取了极其短暂、却无比珍贵的喘息之机!
她顾不上其他,目光死死锁定在萧璟身上!只见他喷出那口淤血后,弓起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重重摔回冰冷的木板上!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但……但口鼻间溢出的不再是甜腥的毒气,而是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浊气!他灰败的脸上,那层笼罩的死气似乎……淡了一丝?紧闭的眼皮下,眼球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转动了一下!
有效!砒霜起效了!它在中和牵机引的剧毒!它在强行驱除深入骨髓的砷毒!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瞬间贯穿林嬷嬷全身!她成功了!
但危机远未解除!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胖狱卒还在疯狂地抹着脸,发出杀猪般的惨叫。门外似乎也传来了其他狱卒闻声赶来的脚步声和呼喝!
林嬷嬷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她飞快地扫了一眼自己藏在身后的、敞着口的冻疮膏盒子!里面还有宝贵的砒霜粉末!绝不能被看到!
就在她心急如焚,寻找藏匿之处时——
“哐当!”
囚室那扇沉重的铁栅栏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脚踹开!力道之大,让锈蚀的铁门撞在石墙上发出刺耳的巨响!
门口,赫然出现了几个穿着素麻孝服的身影!为首的是一个面容刻薄、颧骨高耸、眼神怨毒的老妇人——正是九房那位指控世子妃苏晚是“祸乱之源”、要求将她沉塘的族老婆子!
她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穿着孝服、神色悲愤的九房男丁,以及两个穿着府衙差役服色、一脸冷漠的衙役。
“就是这里!” 九房婆子尖锐怨毒的声音如同夜枭啼哭,瞬间刺破了囚室的混乱!她那淬了毒般的目光,如同精准的箭矢,瞬间锁定了扑在萧璟“床榻”前、满手血污、身后还藏着东西的林嬷嬷!
“大人!” 九房婆子猛地指向林嬷嬷,声音因为激动和怨毒而尖锐变形,“就是她!苏晚那妖女的贴身老奴!侯府崩塌、龙脉断绝的帮凶!她怀里藏着的,定是那妖女留下的邪物!就是这些东西毁了侯府气运!害死了我们九房的人!请大人即刻将她拿下!搜出邪物!连同那妖女一起沉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