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萧红叶骑着那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载着李月驰,穿行在寂静的大院里。
“你确定这样行吗?”萧红叶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怀疑,“就靠嚼几句舌根,能把何卫东那样的老狐狸给诈出来?”
“对付狐狸,不一定非要用猎枪。”李月驰坐在后座上,夜风吹起她的长发,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冷意,“有时候,只需要在鸡窝旁边,点一堆不大不小的烟。烟不伤人,但足以让狐狸自己乱了阵脚。”
她今晚要点的这堆“烟”,就是一条精心编织的流言。
而萧红叶,是她选择的、最完美的“鼓风机”。
第二天一早,红星厂的女工澡堂里,热气蒸腾。
萧红叶一边搓着背,一边“不经意”地跟旁边相熟的几个女工抱怨:
“唉,你们说怪不怪?我们家那口子,前两天帮总务科搬东西,你猜他看见什么了?咱们厂那位德高望重的何总工,竟然把自己家一套没人住的老破小房子,给重新装修了!地砖都换成水磨石的了,比咱们厂长办公室还气派!”
一石激起千层浪。
“真的假的?他哪来那么多钱?”
“听说他老婆的医药费,都快把家底掏空了……”
“啧啧,这里面,肯定有事儿!”
而另一边,人事科的办公室里。
李月驰正端着一杯热茶,满脸“天真”地向钱大妈请教着厂里的“人事制度”。
“钱大妈,我就是好奇啊,”她状似无意地问道,“像何总工那样的大专家,要是想在外面接点私活,赚点外快,咱们厂里……是允许的吗?”
钱大妈的三角眼瞬间就眯了起来。
她想起自己那被顶替了名额的儿子,又想起何卫东那种高高在上的嘴脸,一股无名火“蹭”地就冒了上来。
“允许?哼,厂里的规定是死的,人家的门路可是活的!”钱大妈阴阳怪气地说道,“人家是什么人?总工程师!跟市里、省里,甚至跟德国人都能说上话!在外面开个自己的小作坊,谁管得着?说不定啊,连用的设备和图纸,都是咱们厂里的呢!”
这个“猜测”,比萧红叶那个版本,恶毒了十倍。
它首接指向了最敏感的“以权谋私”和“监守自盗”。
李月驰“恰到好处”地露出了震惊又害怕的表情,连连摆手:“不能吧……钱大妈,这话可不能乱说……”
她越是这样说,钱大妈就越来劲。
一个上午的时间,这条“何总工在外面倒卖厂里技术,发了大财”的流言,就在钱大妈这张嘴的添油加醋下,像病毒一样,传遍了整个后勤和家属区。
做完这一切,李月驰回到那间无人的图书馆,关上门。
她靠在门后,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她看着自己那双,刚刚才“煽风点火”过的手,心中涌起一股熟悉的、无法抑制的自我厌恶。
她又变成了她最讨厌的样子。
像父亲一样,冷静地分析着每一个人的性格弱点,精准地拨弄着他们心中那根名为“嫉妒”、“猜疑”和“怨恨”的弦,然后,坐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们互相撕咬。
她讨厌这种感觉。
但她知道,这是她目前唯一的武器。
流言,发酵得比想象中更快。
到了下午,整个红星厂,几乎所有人看何卫东的眼神,都变了。
那些平日里对他毕恭毕敬的下属,如今眼神里都多了几分躲闪和猜疑。
连食堂打饭的大妈,给他盛红烧肉时,都故意少给了两块。
而何卫东,终于坐不住了。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他知道,这种流言,伤不了他的筋骨,但足以恶心死他。更重要的是,会影响到他在厂里至高无上的技术权威和声誉。
他必须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下午三点,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他亲自打电话给保卫科,要求对自己那套“没人住的老破小房子”,进行一次公开的、彻底的“安全检查”,以“粉碎谣言,以正视听”。
这个消息,通过萧红叶的哥哥,第一时间就传到了李月驰的耳朵里。
李月驰接到电话时,正在图书馆里,默默地擦拭着一本本积满灰尘的旧书。
听到这个消息,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她笑了。
那条被烟熏得晕头转向的老狐狸,终于,自己把尾巴,伸出了洞口。
她知道,何卫东这么做,是一次极其聪明的“自证”。他就是要用这种“光明磊落”的方式,让所有人亲眼看到,他那套房子里“什么都没有”,从而让流言不攻自破。
但他千算万算,算错了一件事。
李月驰要的,从来就不是在他家里找到什么金银财宝。
她要的,只是一个能“合法”地、在所有人见证下,进入他那个“秘密基地”的……机会。
半小时后,保卫科的人,在秦副厂长不情不愿的“默许”下,带着一群看热闹的工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何卫东那套位于家属区最偏僻角落的老房子前。
李月驰和萧红叶,也混在人群之中。
何卫东亲自拿出钥匙,打开了那扇布满铁锈的大门,脸上带着一种被冤枉的、悲愤的表情,大手一挥:
“查!大家都看清楚了!我何卫东两袖清风,一身正气!看看我这里面,到底藏了什么金山银山!”
众人一拥而入。
房子里果然家徒西壁,除了几件破旧的家具,连一张多余的纸片都没有。
“看吧!什么都没有!”何卫东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
众人面面相觑,都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当枪使了,看向钱大妈的眼神,开始变得不善。
而李月驰,从头到尾,都没有去看那些所谓的“证据”。
她的目光,像一台精密的扫描仪,飞快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她在找,找一个只有她和她父亲才知道的、最隐秘的“藏匿法则”。
父亲曾教过她: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个真正的特工,绝不会把秘密藏在保险柜或者地窖里。他会把最重要的东西,伪装成最不起眼的、甚至最令人厌恶的日常垃圾,放在所有人都看得到,却绝不会去碰的地方。
她的目光,最终,停在了厨房角落里,那个油腻腻的、散发着一股馊味的……垃圾桶上。
在它的旁边,还堆着几个积满灰尘的、装着煤渣的破麻袋。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检查的保卫科干事,不小心踢到了那个垃圾桶。
“咣当”一声,垃圾桶倒了,里面一些烂菜叶和废纸滚了出来。
何卫东的眼角,几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
就是这个瞬间!
李月驰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立刻拉着萧红叶,装作害怕脏东西的样子,往后退了两步。
同时,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萧红叶耳边,飞快地说道:
“红叶,帮我。五分钟后,你想办法,去拉掉整个家属区的电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