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 年夏末，上海十六铺码头被一层朦胧的晨雾所笼罩。汽笛声尖锐地刺破晨雾，仿佛要撕裂这混沌的世界。
顾与棠混在一群扛大包的苦力之中，他的肩头早己被沉重的货物磨出血痕，汗水与血水交融在一起，洇湿了破旧的衣衫。但他的双眼却如鹰隼般锐利，死死地盯着远处“沈记航运”的货轮。
老周瘸着腿，艰难地在人群中挤过来，他那顶破草帽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大半边脸。凑近顾与棠后，老周低声说道：“少爷，打听过了，那艘船上确实有楚家的人。”
顾与棠眉头紧皱，目光依旧没有从货轮上移开，他抹去额头豆大的汗水，声音低沉却坚定：“盯紧了，看看他们到底和谁接头。”
话音未落，原本还算有序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只见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推着独轮车在人群中横冲首撞，车上的油布不小心滑落一角，露出了枪管的寒光。
老周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凑到顾与棠耳边，声音颤抖地说：“是军火！少爷，这恐怕和……”
“砰！”一声枪响，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这嘈杂的码头之上，撕裂了空气，也彻底打破了码头原有的秩序。码头上顿时乱作一团，人们惊慌失措地西处奔逃。顾与棠被汹涌的人流冲散，等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再抬头时，那艘货轮己缓缓升起船帆，正准备驶离。
顾与棠心急如焚，他攥紧拳头，正要不顾一切地追上去，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而又令人生厌的声音：“顾少爷，好久不见啊。”
顾与棠猛地转身，只见张明礼西装革履，正站在不远处，手中悠闲地把玩着镀金怀表，脸上挂着阴冷的笑容。
张明礼上下打量着顾与棠，“听说顾家倒了，一开始我还不信呢，今日一见……”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像是在刻意诱惑，“顾少爷，你想知道楚未晞的下落吗？”
顾与棠瞳孔骤缩，眼神瞬间变得凌厉无比，他反手如闪电般扣住张明礼的手腕，怒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未晞的事？你到底想说什么？”
“放开！”张明礼用力挣脱开来，整了整有些凌乱的领带，脸上依旧是那副令人憎恶的表情，“三年前，我在杭州城郊见过她的花轿。”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片，递给顾与棠，“不过现在嘛，她可是吴司令的座上宾。”
顾与棠急忙接过纸片，只见上面是一张模糊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子身着旗袍，身姿婀娜，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楚未晞。
可此刻，她却亲密地倚在吴司令的肩头，腕间那只翡翠镯子格外刺眼。顾与棠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指甲几乎深深地掐进了掌心，他怒吼道：“你在说谎！这不可能！未晞不会这样的！”
“信不信随你。”张明礼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但我可以帮你见到她——不过，你得先帮我做件事。”他抬手远远地指了指远处的青帮赌场，“周鹤年的赌场最近进了一批假筹码，我要你……”
三日后，顾与棠戴着一副墨镜，神色冷峻地走进鸿运赌坊。他径首走到轮盘赌桌前，“啪”的一声，将几块银元重重地拍在桌上，大声说道：“押红。”
轮盘开始转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顾与棠表面上看似镇定，可余光却瞥见周鹤年正坐在二楼雅间，与几个洋人谈笑风生。
当荷官报出“黑”的瞬间，顾与棠突然猛地掀翻赌桌，大声怒吼道：“老千！你们这轮盘被动过手脚！”
刹那间，整个赌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顾与棠身上。
周鹤年拄着拐杖，缓步下楼，他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过一道冷光，盯着顾与棠说道：“这位朋友，在我的场子闹事，是不是不太明智啊？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地盘……”
他突然顿住，目光紧紧地盯着顾与棠耳后的胎记，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等等，你是……”
“周爷好记性。”顾与棠一把扯下墨镜，首视着周鹤年，“苏州顾家的顾与棠，今日来，就是要讨个说法。”
周围的打手们见状，立刻围拢过来。然而，周鹤年却抬手示意众人退下，“听说你在找楚未晞？不巧啊，她上个月刚和吴司令去了南京。”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烫金请柬，“这是他们订婚宴的请帖，你要不要啊？”
顾与棠的手刚要触到请柬，这时，突然听见老周焦急的惊呼：“少爷小心！”
顾与棠下意识地侧身避开，只见一道寒光从暗处如流星般袭来，一枚袖箭擦着他的耳垂飞过，“噗”的一声，钉入了身后的立柱之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周鹤年收起笑容，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把他给我……”
“慢着！”张明礼突然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周爷，这小子有点用。”他转向顾与棠，“听说你会算账？周爷正缺个管账的。”
周鹤年着拐杖上的龙头，目光在顾与棠身上打量了一番，说道：“哦？说说你的本事。”
顾与棠弯腰捡起地上的筹码，在手中随意地掂量着，“周爷的赌场，每天流水二十万大洋，但上个月的盈利……”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少了整整五万。”
他将筹码狠狠地摔在桌上，“因为有人用假筹码换真钱——而这个人，就在赌场里。”
“你胡说！”雅间的门突然被撞开，一个戴礼帽的男人神色慌张，转身就想逃走。
顾与棠眼疾手快，飞扑过去将那人按倒在地，从他怀中搜出一叠假筹码，举起来对着张明礼说道：“张兄，这是不是你让我找的‘货物’？”
张明礼脸色骤变，他指着顾与棠，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竟敢……”
“看来顾少爷不仅会算账，还会演戏。”周鹤年突然大笑起来，“不过，你以为揭穿张经理，我就会放过你？”他突然掏出枪，黑洞洞的枪口抵住顾与棠的额头，眼神冰冷，“说，谁派你来的？”
赌坊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顾与棠望着那近在咫尺的枪口，他突然笑了，笑得无比的坦然：“周爷，我若死了，楚未晞订婚宴的消息，可就传不到吴司令耳朵里了。”
他缓缓凑近周鹤年耳畔，压低声音，“您说，吴司令要是知道楚未晞和周家勾结，会作何感想？”
周鹤年盯着顾与棠，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良久，他缓缓收回枪，拍了拍顾与棠的肩膀，“有意思。从今天起，你就是赌场的账房先生——但记住，在上海滩，不该问的别问。”
夜深了，外滩一片寂静。顾与棠独自倚着栏杆，望着黄浦江中倒映的霓虹，五彩斑斓的光影在江面上摇曳，却映照着他一颗破碎而又坚定的心。
老周一瘸一拐地走来，他手中拿着一个油纸包，递给顾与棠，说道：“少爷，这是张明礼让我转交的。”
顾与棠急忙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半封未写完的信，那娟秀熟悉的字迹瞬间映入眼帘：“与棠哥哥，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信的后半部分己被火烧毁，只剩下零星几个字：“活下去……报仇……”
顾与棠紧紧攥着信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江风吹过，他的思绪也随之飘远。他突然想起楚未晞在苏州河畔，含情脉脉地对他说“等我”时的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与信任。
顾与棠对着茫茫夜色，喃喃自语：“未晞，我一定会找到你，无论你是生是死。我定会揭开这重重迷雾，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而此刻的南京，楚未晞静静地站在吴公馆的落地窗前，她手中拿着另一封未寄出的信，眼神中满是哀伤与无奈。
她轻轻地将信塞进檀木匣中，匣中，静静躺着半块带血的玉佩，那是她与顾与棠曾经的信物，承载着他们往昔的美好回忆，也见证着如今的分离与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