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甸甸地笼罩着城市。公寓里只余沙发旁那盏落地灯,在客厅一角晕开一团暖黄的光圈。顾辞宴陷在柔软的沙发里,身体放松,意识却并未完全沉入睡眠。他闭着眼,感官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清晰地捕捉着楼上空间里属于贝芸的每一个细微声响——衣料摩擦的窸窣,浴室隐约的水流,然后是脚步声,最终归于主卧门扉合拢的轻响。
那扇门隔绝了空间,却无法隔绝她存在的实感。空气里似乎还飘浮着她身上淡淡的、如同雨后栀子般的馨香,混合着楼下花园里夜来幽静的芬芳,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温柔地包裹着他。巨大的满足感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归属感,如同温热的泉水,无声地浸润着他疲惫的灵魂。嘴角无意识地向上弯起一个安心的弧度,在这片被她的气息填满的港湾里,他终于放任意识缓缓滑向更深的安眠。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只是几分钟。
一阵极其细微的、压抑的、如同小动物受伤呜咽般的声响,如同冰冷的针尖,猝然刺破了这片温暖的宁静!
顾辞宴瞬间惊醒!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他猛地睁开眼,身体因为巨大的警觉而瞬间绷首,腹部的伤口传来一阵清晰的牵痛,但他完全顾不上了!
那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
不是幻听!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和无助,在寂静的深夜里,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剜在他的心上!
是芸芸!
顾辞宴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忘记了身上的伤。他几乎是弹坐起来,动作快得牵动了伤口也毫不在意,赤着脚,像一头被惊动的猎豹,无声而迅疾地冲向楼梯!
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有落地灯微弱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就在那片光晕边缘的阴影里,在靠近巨大落地窗的单人沙发上,蜷缩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贝芸穿着单薄的丝质睡裙,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肩头和蜷起的膝盖上。她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正是从那里断断续续地溢出。那声音如同受伤幼兽的悲鸣,充满了无助、绝望和一种顾辞宴从未在她身上感受过的、巨大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悲伤!
窗外的月光清冷如霜,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落进来,勾勒出她颤抖的、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轮廓。她像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孩子,独自蜷缩在黑暗的角落,无声地舔舐着深可见骨的伤口。
顾辞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住,痛得几乎窒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贝芸!无论是前世那个温柔怯懦的她,还是重生后冰冷疏离的她,亦或是医院里平静照顾他的她……都从未流露出如此彻底的、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的脆弱和悲伤!
巨大的恐慌和心疼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没!他忘记了所有,只凭着本能,一个箭步冲到沙发前,单膝跪地,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一阵风!
“芸芸!”他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惊惶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颤抖的肩膀,却又在即将碰到的瞬间猛地顿住,生怕自己的触碰会惊碎了她,“芸芸!你怎么了?别怕!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贝芸的身体在他靠近的瞬间猛地一僵!那压抑的呜咽声像是被骤然掐断!她埋在膝盖里的头微微抬起了一点点,凌乱的长发遮掩下,只露出一小片湿漉漉的、惨白的脸颊和那双……空洞得如同失去了所有光亮的眼睛。
那眼神,顾辞宴只看了一眼,就如同被最冷的冰锥刺穿了心脏!那里面没有焦距,没有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悲伤,仿佛灵魂己经被抽离,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顾辞宴!他再也顾不上什么距离和分寸,双手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道,猛地握住了她冰冷得吓人、还在剧烈颤抖的双肩!
“芸芸!看着我!告诉我!”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巨大的恐慌,强迫般地微微用力,想让她抬起头,“别吓我!求求你告诉我!”
他的触碰和他嘶哑的呼喊,像是一道惊雷劈进了贝芸混沌的意识。她空洞的眼神似乎聚焦了一瞬,茫然地、缓缓地抬起头。
泪水早己糊满了她整张脸,凌乱的发丝粘在湿漉漉的脸颊上,眼睛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眼神涣散而迷离,仿佛刚从一场可怕的噩梦中挣脱,却还未完全清醒。她看着近在咫尺、脸上写满巨大恐慌和心疼的顾辞宴,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我…我……”她语无伦次,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滚落,“好疼…好冷……到处都是血……我救不了他们……救不了……”
她的声音破碎而模糊,像是呓语,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
顾辞宴的心猛地一沉!血?救不了谁?她梦到了什么?是前世坠楼的场景?还是……别的什么?巨大的疑云瞬间笼罩了他,但此刻,追问的念头被汹涌的心疼彻底压了下去!
“没事了!芸芸!没事了!”顾辞宴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不再犹豫,双臂猛地张开,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近乎颤抖的力道,将沙发上那个颤抖的、冰冷的小小身体,狠狠地、紧紧地拥入自己怀中!
“我在!芸芸!我在!别怕!”他用尽全身力气抱紧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她身上的冰冷和恐惧。他一只手紧紧环住她单薄的后背,另一只手则用力地、一遍遍地抚过她颤抖的后脑和冰凉汗湿的脊背,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安抚力量。
贝芸的身体在他紧紧拥入怀中的瞬间,僵硬得如同冰块。但仅仅几秒钟后,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她僵硬的身体猛地一软,所有强撑的意志力在感受到那份真实而滚烫的体温和力量时,彻底崩溃瓦解!
“呜……顾辞宴……”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终于冲破了所有压抑的堤坝!她伸出冰冷的手臂,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回抱住他宽阔的脊背,手指因为用力而深深掐进他背后的衣料里,仿佛要将自己整个嵌入他的身体!
巨大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她不再是那个冷静自持、带着重生者先知优势的贝芸,不再是那个在医院里平静照顾他的贝芸。此刻,她只是一个被巨大悲伤和恐惧压垮的、无助哭泣的小女孩。
“我好怕……顾辞宴……我真的好怕……”她将脸深深埋进他温热的颈窝,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他的皮肤,声音因为极致的哭泣而破碎不堪,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我看见了……又看见了……到处都是血……爸爸……妈妈……他们在我眼前……我救不了……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看着……”
“我拼命跑……拼命跑……可是……可是跑不到……抓不住……他们还是走了……还是丢下我了……”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破碎的词句里充满了血腥、死亡、失去和巨大的无力感。那不仅仅是前世的记忆,更像是一种更深沉、更久远的、被掩埋在灵魂深处的创伤被噩梦再次唤醒!
顾辞宴紧紧抱着她颤抖的身体,感受着她滚烫的泪水浸透自己的衣襟,听着她破碎绝望的哭诉,心如同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炸!巨大的心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他!她口中的“爸爸妈妈”……贝家父母明明健在!她梦到的到底是什么?难道……不仅仅是前世坠楼?还有更深的、他不知道的伤痛?
所有的疑问在这一刻都显得微不足道。他只知道,怀里的女孩,他失而复得的珍宝,此刻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下巴轻轻抵在她散发着馨香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一遍遍地在她耳边重复:
“别怕,芸芸,我在。那不是真的!那只是梦!是噩梦!”
“你看,我在这里,我抱着你呢!我是热的,是真的!”
“没有人会丢下你!贝伯父贝伯母都好好的!大哥二哥三哥都在!我也在!我们都好好的!”
“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谁也不能把你带走!我发誓!”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强大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最坚实的壁垒,试图为她抵挡那无形的恐惧洪流。他一遍遍地安抚着,手掌在她冰冷的脊背上反复,传递着源源不断的温暖和力量。
贝芸在他怀里哭得声嘶力竭,仿佛要将积攒了两世的恐惧、委屈、无助和悲伤,都在这一刻尽数宣泄出来。她死死抓着他背后的衣服,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的身体不再那么冰冷,却依旧在剧烈地颤抖,滚烫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浸湿了他颈窝处一大片衣料。
顾辞宴一动不动,任由她抱着,任由她的泪水肆虐。他像一座沉默而温暖的山,稳稳地托着她,承受着她所有的悲伤和重量。他的脸颊紧贴着她汗湿的发顶,无声地传递着坚定和守护。时间在哭泣声中仿佛被无限拉长。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那撕心裂肺的哭喊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抽泣,剧烈的颤抖也慢慢平息下来,只剩下无法控制的、细小的呜咽。她的身体软了下来,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刚才的崩溃中耗尽,只是无力地靠在他怀里,像一只精疲力竭的幼鸟。
顾辞宴感觉到她的变化,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了一丝。他微微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她汗湿的额发,声音放得极低极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安抚:“没事了……都过去了……芸芸,我在呢……”
贝芸依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她似乎累极了,只是本能地往他怀里更深处缩了缩,汲取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温暖和力量,发出一声模糊的、如同叹息般的呜咽。
顾辞宴保持着跪坐在地毯上、紧紧拥抱着她的姿势,一动不动。他低头,看着怀中女孩苍白脆弱、泪痕交错的睡颜,看着她即使陷入沉睡依旧紧蹙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唇瓣,巨大的心疼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了他。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被飘过的云层遮蔽。客厅里只剩下落地灯微弱而温暖的光晕,将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投在光洁的地板上,拉得很长很长。空气中弥漫着泪水咸涩的气息和两人交织的呼吸声。顾辞宴的心口沉甸甸的,充满了怜惜、守护的决心,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重疑重
她梦中那血腥的场景和绝望的“救不了”,指向的,究竟是什么?那深埋在灵魂深处的恐惧之源,除了前世的坠楼,是否还隐藏着连他都不知道的、更深的伤痕?而那伤痕,是否正是她重生后变得如此冰冷疏离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