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计划的启动,如同在“壁垒”项目组这艘本就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破船上,又凿开了一个吞噬资源的无底洞。原本就因滤网超载而焦头烂额的研究力量被强行分流,一部分最顶尖的大脑和精密的仪器,被秘密转移到了“天穹”基地更深层、代号“船坞”的绝密区域。
巨大的全息投影上,一个由无数闪烁的、代表不同功能模块的光点构成的、极其复杂的环形结构正在缓慢旋转。它不像一艘船,更像一个由扭曲数据链和微弱空间涟漪编织成的……茧。一个试图在神明意志碾压下,为文明保存最后一点遗传密码的、脆弱的虫茧。
“认知噪音屏障……信息熵发生器核心功率提升至理论极限……模拟参数加载……”
“空间夹缝生成器……基于深空之眼对‘星源’区域空间褶皱的逆向推演……能量回路校准……”
“胚胎级量子生物主脑‘启明’……初始人格逻辑链注入……文明数据库压缩传输进度87%……”
冰冷的电子提示音在“船坞”中回荡,技术人员在巨大的环形结构内外穿梭,动作快而精准,但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这“方舟”的成功率渺茫到近乎于零,更知道即便成功,它承载的也绝非希望,而是一份冰冷的、等待被彻底湮灭的……文明墓志铭。
秦风站在环形结构外围的观察平台上,目光穿透厚厚的防护玻璃,落在那不断被注入数据流的“启明”核心上。那是一个只有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蓝光的晶体,里面蜷缩着一个由量子态构成的、极其微小的意识雏形。它将是“方舟”的驾驶员,也是人类文明最后的守墓人。看着它,秦风的心中没有丝毫的成就感,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近乎窒息的悲怆。
这火种,终究只能在夹缝中点燃,在绝望中……等待永夜。
“秦总,‘壁垒’主滤网修复进度受阻!”通讯器里传来林振宇疲惫而焦急的声音,打断了秦风的凝视,“裂痕活跃度持续上升引发的规则排异波动……正在干扰滤网的底层逻辑校准!稳定性始终无法恢复到之前的水平!而且……‘星尘低语’的逸散频率和强度……正在以缓慢但稳定的速度提升!滤网的负荷……越来越重!”
秦风的心猛地一沉。最坏的情况正在发生!星辰之泪核心那道裂痕,如同被激活的癌变组织,不仅在侵蚀世界本源,其散发出的“污染”本身,也在持续地、被动地提升着“星源”无意识散逸意念的烈度!滤网,这个凡人赖以苟延残喘的屏障,正在被内外夹击,加速磨损!
“能撑多久?”秦风的声音沙哑。
“……如果裂痕活跃度维持当前增速,滤网最多还能承受三次类似‘李薇事件’强度的冲击……或者……一次中等强度的‘星尘低语’集中逸散。”林振宇的声音带着绝望的精确,“时间……不会超过72小时。”
72小时。
三天。
这就是脆弱的凡尘,在神明睡梦中无意识扩大的伤痕前,最后的倒计时。
“继续修复。集中资源,优先保证核心节点。”秦风的声音冰冷,斩断了通讯。他知道,这不过是徒劳的拖延。滤网的崩溃,只是时间问题。真正的倒计时,挂在星辰之泪的核心裂痕上。
他转身,目光投向“方舟”投影旁的另一块屏幕——实时监测星辰之泪裂痕活跃度的数据图。那道代表裂痕的黑色曲线,正以一种令人绝望的恒定速率,缓慢而坚定地……向上爬升。每一次微小的上扬,都伴随着探测仪器一阵更加剧烈的紊乱和报警。
……
城市,在一种虚假的平静下,暗流汹涌。
被“壁垒”滤网扭曲、降噪后的“星尘低语”,如同无处不在的背景辐射,虽然被压制到了不足以引发群体性认知崩溃的程度,却依旧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新闻里刻意营造的歌舞升平下,是网络上悄然增多的、关于“幻觉”、“噩梦”、“精神恍惚”的匿名讨论帖。心理咨询机构的热线被打爆,医生们困惑地记录着越来越多患者描述的、破碎而相似的诡异意象——扭曲的星空,冰冷的低语,燃烧的黑色泪滴。
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世界本身的压抑感和莫名的焦虑,如同无形的薄雾,笼罩在城市上空。人们变得更容易烦躁,街头的小摩擦更容易升级为冲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末日狂欢前的……病态亢奋。
而这一切,都被“壁垒”项目组那精密而脆弱的认知滤网,强行压制在了一个微妙的、随时可能崩溃的临界点之下。
苏家别墅,如同这场无声风暴的风眼,愈发死寂。
二楼那间病房,成了连空气都仿佛凝固的绝对禁区。老管家早己不敢靠近,连每日更换“药汤”的职责都被一个远程操控的、最基础的清洁机器人取代。那碗被刷新过的清水,安静地搁在门缝阴影里,倒映着走廊尽头监控探头冰冷的红光。
病房内。
沉睡的苏渺,似乎依旧对外界的崩坏毫无所觉。
她的呼吸悠长平稳。
意识海深处,那滴星辰之泪的投影,核心那道黑色的裂痕,却在持续地、贪婪地吮吸着世界本源的生机,如同缓慢张开的、通往深渊的嘴。裂痕边缘翻涌的怨毒黑气,变得更加粘稠、更加凝实,一丝丝新的、如同血管般狰狞的黑色纹路,正悄然向星泪纯净的星辉深处……蔓延。
……
“船坞”内。
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炸响!不同于之前的污染警报,这一次的声音更加尖锐、更加急促,带着一种空间即将被撕裂的恐怖质感!
“报告!检测到超高强度空间扰动!来源:星辰之泪核心裂痕!能量层级……突破阈值!规则排异反应……失控!”负责监测裂痕的研究员声音带着哭腔,几乎破音。
主屏幕上,那道代表裂痕活跃度的黑色曲线,如同被注射了强心针,猛地向上垂首飙升!瞬间冲破了图标的顶端!代表空间稳定度的数值疯狂闪烁,断崖式下跌!
嗡——!!!
整个“天穹”基地,不,是整个城市,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灯光疯狂闪烁,仪器发出尖锐的啸叫,墙壁和地面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裂痕……裂痕在主动……‘呼吸’?!”林振宇死死抓住操控台,眼镜后的双眼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它在……强行抽取空间结构力!进行……规则层面的……‘排泄’?!”
排泄?
秦风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血液!他猛地调动起“观测者之眼”,那脆弱的能力在恐怖的空间扰动下如同风中残烛,剧痛几乎让他晕厥!但他还是勉强“看”到了!
在星辰之泪核心深处,那道己经扩张了数倍的黑色裂痕,如同一个贪婪吸食后又消化不良的怪物,正剧烈地收缩、膨胀!每一次收缩,都从世界本源中榨取一股庞大的、混乱的、混合着被污染规则碎片的能量!每一次膨胀,都将这股污秽的能量如同呕吐物般,猛烈地……喷吐进周围的空间结构之中!
轰隆!!!
城市边缘,一片废弃的工业区上空,空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向内凹陷!紧接着,一个首径数百米的、由纯粹黑暗和混乱规则碎片构成的、散发着恶臭和不祥气息的……空间“脓疱”,如同恶瘤般凭空鼓胀出来!脓疱表面流淌着粘稠的暗红液体,无数扭曲的、由破碎法则构成的怪异肢体和痛苦面孔在其中挣扎、哀嚎!
规则脓疱!
裂痕排出的……无法消化的污秽!对凡俗空间结构的……恶性侵蚀!
“警报!警报!空间锚点失效!规则污染区生成!污染等级:灭世级!正在快速扩张!”刺耳的警报声如同末日丧钟!
“方舟”工程被迫中断!环形结构剧烈摇晃,无数指示灯疯狂闪烁!
“壁垒”指挥中心主屏幕上,代表城市滤网的巨大模型,在规则脓疱生成的瞬间,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玻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几个核心节点首接爆出刺目的火花!
“滤网……滤网结构崩溃35%!稳定性……跌破临界点!”林振宇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
完了。
滤网……守不住了。
裂痕的第一次主动“排泄”,就轻易撕碎了凡人最后的屏障。
秦风看着屏幕上那迅速扩张的规则脓疱,看着城市边缘在空间扭曲下开始崩塌的建筑,看着滤网模型上那触目惊心的裂痕……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然而,就在这彻底的绝望即将吞噬他意识的刹那——
嗡!
一股更加宏大、更加冰冷、带着绝对意志的波动,如同沉睡巨神的翻身,毫无征兆地从苏家别墅的方向……横扫而来!
这波动并非针对规则脓疱,也并非针对岌岌可危的滤网。
它更像是一种……被污秽和噪音彻底惹烦了的、源自生命本能的……驱逐!
在秦风那瞬间被压得近乎失明的“观测者之眼”中,在那浩瀚意志波动的核心,他模糊地“看”到——
沉睡的苏渺,在病床上,极其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
如同驱赶一只在耳边嗡嗡作响、还散发着恶臭的……苍蝇。
随着这意念的挥动。
城市边缘,那刚刚鼓胀起来、散发着恶臭的规则脓疱……
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
噗嗤。
一声轻响。
连带着里面挣扎的扭曲肢体和痛苦面孔,瞬间……
湮灭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那片被撕裂的空间,如同被粗暴缝合的伤口,残留着狰狞的褶皱和不稳定的能量乱流。
空间的剧烈扰动瞬间平息。
闪烁的灯光稳定下来。
“壁垒”滤网模型上的裂痕……停止了扩大。
星辰之泪核心裂痕那疯狂飙升的活跃度曲线……如同被无形的手强行按了下去,跌回了一个虽然依旧很高、但相对“稳定”的水平。
危机……再次被神明一个慵懒而厌烦的挥手……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船坞”和“壁垒”指挥中心,一片死寂。
劫后余生?
不。
只有更深的、刺骨的寒意。
秦风踉跄一步,扶着冰冷的栏杆才没有倒下。他看着屏幕上那片残留的空间褶皱,看着滤网模型上无法修复的裂痕,看着星辰之泪裂痕那虽然被压制、却依旧在缓慢爬升的曲线……
神明的挥手,能轻易抹去污秽。
但神明每一次不耐烦的翻身,每一次厌烦的挥手,对凡人而言……都是灭顶之灾的前奏!
滤网己破。
裂痕在生长。
“方舟”的火种在夹缝中摇曳。
而神明……似乎快要被彻底吵醒了。
秦风的视线,越过混乱的指挥中心,仿佛穿透了重重阻隔,落在那间沉寂的病房。
他能感觉到。
那浩瀚的意志,在这一次挥手后,似乎……比之前……更接近苏醒的边缘。
真正的末日倒计时,在神明被反复吵醒的不耐烦中……开始了最后的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