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穿过柳家村，吹得新盖的青瓦房上的铜铃叮当作响。这一夜的祠堂夜议，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每个村民心里漾开涟漪。柴刀锄头的寒光与油灯的暖光交织，映着他们忐忑却坚定的脸庞，乱世之中，唯有守望相助，才能挨过这个注定不平静的冬天。
清晨的雾气里，村里的几支采购队伍出发了。
林远加入了巡逻村子的队伍中，他走在最前面，弓箭斜挎在肩，腰间别着李昭磨好的匕首。身后跟着西个扛锄头的青壮，锄头刃在雾中闪着冷光。
李昭站在院门口，看着几支采购队消失在山道拐角，才转身回屋。
月娘抱着虎子蹲在灶膛前，小声问，“昭昭姐姐，是有坏人来吗？”
李昭摸了摸她的头，“别怕，有哥哥和昭昭姐姐呢”。
铅灰色的云层压在长青山巅时，柳正辉带着采购队冲进村口，肩头的盐袋渗着暗红的血渍。他身后的青壮们拄着锄头，裤腿上的刀伤还在滴血，队伍最后抬着个担架，上面躺着被流矢射穿大腿的王二哥。
里正的烟袋锅 “当啷”掉在地上，看着担架上昏迷的王二哥，手指抖得捏不住火石。
“镇子北边的张家村遭了劫！”柳正辉撞开家门，粗布口袋里的盐巴撒了一地，“据说流民有百十来号人，拿着刀枪，把村子抢空了！”
柳正辉扯开袖口，小臂上有道深可见骨的刀疤，“我们在黑松林遇的伏，对方至少十人，有人会使弓箭！” 他指着王二哥腿上的箭伤，箭头还带着倒钩，“这不是寻常流民，像是有匪首带着！”
同队的柳三抱着胳膊，袖子被利刃划开三道口子，“他们拿小孩当肉盾，我们，我们没法下死手啊！”
里正娘子捧着金疮药的手一哆嗦，药粉撒在王二哥的伤口上，疼得他猛地抽搐。
铜锣声比昨夜更急，祠堂里的油灯映着村民煞白的脸。
“听着！” 里正用烟杆指着地图上的黑松林，“张家村离咱村就二十里！从今日起，村口设三重哨，林远带弓箭守北坡，柳二带锄头守西坳，我带老弱守村口！”
里正领着青壮们连夜在村口加筑土墙，用生石灰混着黏土抹墙缝，又在院外挖了三尺深的壕沟，沟底插满削尖的竹桩。里正娘子带着妇女们熬制草木灰水，装在陶罐里准备泼向攀爬的流民。
李昭在灯下给林远的箭头淬毒，月娘抱着虎子蹲在旁边，小声数着箭支，“一、二、三…… 哥哥要打跑坏人！”
接连几日都有三三两两的流民来到柳家村，被守门的青壮赶走了。
这日，三更梆子响过，林远在北坡哨塔上看见三五个黑影在荒草坡蠕动。他张弓搭箭，箭头抹着李昭配的麻痹药，却见黑影里有个孩子抱着破碗磕头，嘶哑地喊着 “饿”。
柳二在西坳骂骂咧咧，“狗日的拿孩子当幌子！” 手里的锄头攥得发白。
林远放低弓箭，看着黑影们缩进灌木丛，对身边的青壮说，“告诉里正，他们在摸我们的哨位。”
里正挨家挨户检查地窖，看见柳慧娘把最后半袋粟米藏在灶膛里，拍着她的肩说，“别怕，有爷爷在，流民进不了村！”
柳慧娘点点头，偷偷往爷爷衣兜里塞了块干粮。
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刻，北坡的荒草忽然无风自动。林远握紧弓箭，看见坡下黑压压的人影涌上来，前排的流民举着门板当盾牌，后面有人挥舞着柴刀，嘶哑的吼声刺破夜空，“抢粮食！抢女人！”
他深吸一口气，拉满弓弦，箭头对准最前面的匪徒。身后的柳家村在晨雾中静默，新盖的青瓦房上，铜铃在夜风中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激战，奏响苍凉的序曲。而林远和村民们都知道，这一次，他们守护的不仅是粮食和房屋，更是身后所有村民的性命，以及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
山风卷起沙尘，吹得人睁不开眼。林远听见身后传来李昭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林远，箭在弦上，就别回头。”
他点点头，看着流民队伍越逼越近，眼中闪过冷冽的光，长青山的猎手，从不畏惧豺狼，尤其是在守护家园的时候。
夜幕被喊杀声撕碎，林远的羽箭穿透了流民的盾牌。他蹲在哨塔上，看着前排的青壮们用锄头砸进壕沟，竹桩刺穿了第一个攀爬者的脚掌。血腥味混着生石灰的呛味扑面而来，对面的流民踩着同伴的尸体往上涌，破袄下露出的刀刃闪着贪婪的光。
林远的弓弦响处，又一个流民捂着咽喉倒下。但对方人数太多，前排倒下，后排又涌上，像黑色的潮水拍打着简陋的防御工事。
李昭暗中观察，流民队伍后方的老槐树下，有个穿黑袄的汉子正挥舞令旗。他没像普通流民那样疯抢，反而冷静地指挥着进攻方向，腰间还挂着把真正的钢刀，那不是逃荒者该有的装备。
当流民用人梯攀上土墙时，黑袄汉子往前逼近了几步，嘶吼着 “先抢粮仓”。他身后的护卫只有三人，却个个手持短刀，显然是匪首的心腹。
夜幕中，李昭身形如狸猫般掠过壕沟。流民们正专注于攻城，没人注意到这个悄无声息的身影。她避开前排的刀光，贴着地面滑行，匕首精准划开一个护卫的脚筋。
黑袄汉子刚喊出 “先抢粮仓”，后颈突然一凉。李昭的匕首抵住他的气管，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膝盖狠狠顶在他后腰。周围的护卫刚转身，就看见自家头领瞪大了眼睛，血沫从嘴角涌出。
李昭抽出匕首，黑袄汉子的尸体倒在地上。一个护卫发出凄厉的惨叫，“三当家！三当家被杀了！”
这声喊像投入滚油的水珠，正在进攻的流民瞬间混乱，有人惊惶后退，有人红着眼怒吼，“给三当家报仇！”
林远听见“三当家” 的称呼，心头一震。他射倒一个举刀的流民，对李昭喊道，“他们是土匪！不是普通流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