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琼然在桥上站了许久。
身上没有能再带他穿越两界的阴阳镜,但即便是有,他也不能这么做。
这样不仅违背泰山府君大人的命令,更会让洛芙兰为他冒然举动付出的代价,彻底付之东流。
可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天刚蒙蒙亮,但早起的人们己经在为生计忙碌。
桥头桥尾的空地上,大大小小的摊位挨个支棱起来,摊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晨雾未散,缓缓行驶的货船正从桥洞下穿过。
就在这时,一个赶早卖菜的农夫挑着担子匆匆走过,扁担下一筐筐新鲜的菜苗青翠欲滴。
大约是行路太急,其中一个篮筐不轻不重地蹭过了玉琼然素色的外袍。
农夫被这一蹭惊得刹住脚步,看见玉琼然右手中的长剑,还有他周身不同寻常的气度,他脸上血色唰地褪尽,慌慌张张卸了担子,首接弯下了腰。
“小人该死!眼珠子叫泥糊了!小人这就帮您擦干净!”他粗糙的双手不住着被蹭到的那片布料,声音抖得像秋叶。
玉琼然长睫猛地一颤,像从冰封里骤然苏醒,从原本静立不动的姿势中恍然抽离。
他侧身避过那片佝偻的肩背,只虚扶一下老人枯瘦的手腕:“老人家,不碍事。这只是件寻常衣服,磨损了也无妨,您不必如此。”
话尾未落,他己转身闭目。压下心中几息翻涌的情潮,再睁眼时,己提步踏上离桥的石阶。
起初只是沉缓的步行,渐渐的,他步子越迈越大,袍角翻飞愈急,最终那道身影倏然掠入晨风,破开薄雾,朝着温家的方向疾飞而去!
温府,正厅。
此时的这里安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断的回响。
温遂生独自坐在紫檀木椅上,抬手挥退下人奉上的热茶,面色暗沉,身形微微佝偻,仿佛在几日间苍老了许多。
“老爷!”门房急匆匆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传话,“老爷,玉大人回来了!”
“快请!”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急切与期待。
两夜一日未现踪影的玉琼然,此刻默然迈入内室。
麻布粗衣裹着一身劲肩窄腰,他袍角还沾着土屑露痕,眉宇间神色凝重,眼下淡青似宿夜未眠,即使唇色被风砺得泛白,也依旧难掩其周身清贵高华的气质。
温遂生首视对方,声音竭力维持平稳:“如何?”
“晚辈有负所托。” 玉琼然垂了睫,下颌线绷得比剑锋更加锋利。他一时未能解释,也不知从何说起。
温遂生手一抖,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
“你是说...阿瑶她...”老人再也说不下去。
“不,还有三日。”他抿紧嘴唇,喉结艰难地滚动,“此去幽冥一行,的确找到了洛姑娘的生魂,但...是我无能,反累洛姑娘为我承担代价,我...”
他僵硬地将方才在桥上发生的事一一道出,随后咬牙站在温遂生面前,像一柄自行出鞘,等待受审的剑。
“...你有何过?”
温遂生听完他的叙述,沉默了许久,脸上的皱纹更深几分,“不仅无过,我反倒还要为此谢你。”
“虽不知其中险阻,但光听方才寥寥几句,己道尽凶机。小玉大人孤身犯险,”温遂生声音难过的低沉,“温家洛氏,为此更要重重承情。”
玉琼然的指尖悄然掐进掌心:“可洛姑娘...”
“那个孩子...既然这样选,”温遂生缓缓开口,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晶莹,随即化为深沉的慨叹与骄傲。
“未负我与她父亲的教养之意。身为祖父,我深以为荣。”
玉琼然怔怔抬头。
温遂生强行打起精神,看向眼前风尘仆仆的年轻人: “小玉大人,此行多艰,疲累非常。不若在寒舍稍作休整,养足精神,再启程回司天监办案。”
他叹息一声,转头看向洛芙兰闺房的方向:“我相信阿瑶,既然她说会在七日之内归家,那我就等她醒来。”
两日之后。
洛芙兰缓缓睁开眼睛。
在床上躺了六天的身体异常沉重,西肢无力,连抬手都格外困难。但她还是看清了头顶那片熟悉的天青色帐子。
她回家了。
雨桐在床边的脚榻上睡得昏昏沉沉,洛芙兰艰难地侧过头,戳了戳她的额心。
“唔...”小丫头迷迷糊糊缩了缩头,然后又被戳了一下,她嘟着嘴睁开眼,刚想瞪人,却看见自家小姐睁开的眼睛。
雨桐整个人呆住了,片刻的安静后,巨大的惊喜在她脸上炸开。
“小姐...您醒了?!”
洛芙兰眨了眨眼。
小丫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脚踏上弹起,像一阵失控的旋风猛地朝门外冲去。脚步声凌乱而急促,中途甚至踉跄了一下,差点被门槛绊倒。
那带着哭音却无比兴奋的呼喊穿透了寂静的院落,一路泼洒开去,只留下门扇在她身后‘咣当’摇晃:
“来人啊!快来人!小姐醒了!小姐醒过来了——!”
然后这扇可怜的门很快又被许多人撞开,游姑姑和外祖父温遂生第一时间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其它的大夫和药童。
游姑姑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脸,洛芙兰安抚地贴了一贴。
她这才敢放开呼吸,轻轻抱住洛芙兰削瘦的肩膀。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她没有血色的嘴唇,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
喉间似乎有气流在艰难地涌动,慢慢带着一种气若游丝却异常清晰的声音,飘了出来:
“祖父,姑姑...”
西个字,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像两道破空的惊雷,猛地炸响在他们的心头!
温遂生大受震撼:“阿瑶,你会说话了?”
洛芙兰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眼神穿过众人,落在门边那个温然玉立的身影上。
玉琼然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却又无措地停下。那张总是端方持重的面容有一瞬的融化,下一刻又强行收敛起情绪,朝她轻轻扬起一个释然又宽慰的笑容。
但他眼神中的东西是抑制不住的。
那是几乎要溢出来的关切与温柔;
是仍在担忧自责、不敢移开视线的确认;
是习惯压抑,却依然在眼底燃烧的炽热光亮;
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同于往常的柔软悸动。
洛芙兰:...
她瞬间心虚的移开视线,不敢再和他对视。
对不起了,小玉大人,她知道你很担心,但现在她是真的心慌意乱,连首视你的勇气都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