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头的病情如同一块沉重的磨石,压在墨潭谷每一个人的心头。他咳喘的频率越来越高,痰中带血的情况愈发严重,原本只是低热,如今竟开始出现一阵阵令人心悸的高热,意识也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吴婆婆整日以泪洗面,吴家兄弟脸上的阴霾日益深重,连带着谷地的气氛都沉重了几分。
李明彻夜未眠。简陋案几上铺着的麻纸写满了潦草的笔记——他能想到的所有能用于风寒肺疾的草药名称、民间偏方(多是基于前世模糊的记忆和来此世后道听途说)、物理降温缓解不适的方法……然而,纸上谈兵,终究救不了性命。枇杷叶和鱼腥草的功效微弱得如同杯水车薪。
他站起身,望着窗外尚未透亮的天空,谷底特有的气息带着一丝寒意。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谷地核心再次聚集。气氛比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情况就是如此。”李明将吴老头的病况和盘托出,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们己经尽力稳住,但必须请一位真正通晓内科、精于肺疾的大夫进来。否则,老伯恐怕熬不过半月。这不仅仅是为了吴家,也是为了我们墨潭谷的将来。谁也无法保证,下一个倒下的会是谁。”
陈莲第一个响应,没有任何犹豫:“我跟你去。”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眸光锐利如出鞘的剑,“外面情况我熟些,有事也好照应。”她深知此行凶险,但守护之责,不容推辞。
“算我一个。”栗哥儿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如同磐石般沉稳,“谷口布设和外围警戒,我熟。带路断后,都行。”他手中的折叠弩在昏暗中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钻山鹞子摸了摸尖瘦的下巴,眼神闪烁:“嘿嘿,钻山过岭找路子,老头子这本事也该亮亮了。外面那些城寨村落的路数,我门儿清。找人打听门道,少不了我。”他虽常嬉笑,但此刻话语中透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疤脸刘重重一拍大腿,瓮声瓮气道:“你们放心去!谷里交给我和老刀把子!吴家那几个小崽子要是敢不听话,或者外面有啥风吹草动想摸进来,老刘手里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他瞥了一眼旁边的老刀把子。
老刀把子吧嗒着嘴里的空烟锅杆,慢悠悠地点点头:“嗯。有我和老刘在,窝棚、地头、娃儿们,丢不了。就是……”他浑浊的老眼扫过李明几人,“你们出去……得加百倍的小心。外头,比咱这林子里的野狼可凶多了。”他的担忧溢于言表。
就在这时,窝棚帘子一掀,吴老西和吴老五红着眼圈走了进来。扑通一声,两人跪在李明面前!
“李先生!陈姑娘!栗哥!”吴老西声音激动得发颤,“让我们哥俩跟着去吧!爹……爹他都是为了我们才……”旁边的吴老五咬着嘴唇,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恳求和决绝同样强烈。
李明和陈莲都是一愣。李明蹙眉:“外面危险重重,你们……”
吴老西急道:“我们知道危险!但我们是爹的儿子!不能总缩在谷里等消息!我们对南边逃亡过来的路熟一些,认识些同样逃难出来的乡亲,说不定能打听到哪条道上有靠谱的郎中!”他喘了口气,“路上也能帮忙扛东西,跑腿探路!求您让我们去!出份力,心里也好受些!”
窝棚外,吴老大搀扶着忧心忡忡的吴婆婆也走了过来。吴老大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弟弟,眼神复杂,既有担忧,又有一股压抑的自责(若非他伤着,他必定第一个冲出去)。他看向李明,声音沙哑却坚定:“李先生,让他们去吧。虽然年轻,路上未必顶大用,但拳脚有把子力气,野外生存的活计也熟。跟着您几位,也能历练。只要……只要平安回来。”最后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包含了作为大哥沉甸甸的嘱托。
吴婆婆泪眼婆娑,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阻拦的话,只是紧紧抓着大儿子的胳膊,身体微微发抖。
李明沉默地审视着吴老西和吴老五。吴老西眼神灵动,带着一股机敏和冲劲,是打听消息的好苗子;吴老五则沉默稳重,臂膀结实,是个干活的好手。让他们同去,确实可能提供一些本地信息和人脉线索,也能分担一些体力活,更关键的是,这是吴家表达融入和信任的方式。
他最终点了点头:“好。你们跟着可以,但必须一切听指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擅自行动,更不准暴露谷地的任何信息!能做到吗?”
“能!”吴老西、吴老五异口同声,声音斩钉截铁。
“好。”李明看向陈莲几人,“我们五人:我、陈莲、栗哥儿、钻山鹞子、老西、老五。天亮即出发。”
陈莲补充道:“装备精简。带三天口粮,水囊,短刀匕首,攀爬工具。栗哥儿的弩随身,箭矢要足。药带一点止血消炎的。沿途尽量隐匿行踪,避开大路和官军盘查点。”
“明白!”
“晓得!”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墨潭谷口,那条被厚重藤蔓和天然岩障遮掩的隐秘小径前,六个身影悄无声息地伫立。
李明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背上背着一个小包裹,里面是几块干粮、水囊和小穗昨夜加紧捣好的药末。他手中握着一根削尖、沉重结实的硬木棍,权做防身武器兼探路杖。
陈莲己将长发利落地束起,穿着靛青色便于活动的劲装,袖口紧束,腰间软鞭盘绕如蛰伏的灵蛇,另一侧别着短匕首。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栗哥儿一身深蓝劲装几乎融入晨雾,折叠弩斜挎在肩后,箭囊里箭矢充足,腰间短刀和几件小巧却致命的暗器闪着幽光。他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前方的幽暗。
钻山鹞子则背着一个不大但显得沉甸甸的背篓,里面除了干粮水,还有绳索、飞爪等工具。他身体微微前倾,脚尖习惯性地点着地,像只准备离弦的箭。
吴老西和吴老五也换上了谷里最结实的旧衣裤,手里紧握着粗实的木棍。老西脸上带着紧张和新奇混杂的激动,老五则抿紧嘴唇,眼神戒备而坚定。兄弟俩都分到了一小块杂粮饼贴身藏着,吴老大还塞给他们一小包黑乎乎的、据说能临时补充力气的盐块。
疤脸刘、老刀把子带着小穗、王虎等人站在稍后方相送。空气中弥漫着凝重与不舍。
“多加小心!”老刀把子低声嘱咐。
“早去早回!”疤脸刘闷声道。
小穗眼圈红红的,把一个小布包塞给李明:“先生……里面……一点备用的药……还有……平安符……”王虎则用力拍了拍吴老五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明深吸了一口谷内湿冷的空气,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前方那片未知的、被浓雾笼罩的山林。
“谷里,就交给各位了!”他抱拳,沉声嘱咐。
陈莲看向疤脸刘和老刀把子,微微颔首:“若有异动,示警为先,自保为上。”这是她的底线。
“放心!”疤脸刘、老刀把子肃然应下。
李明不再犹豫,转头对钻山鹞子低声道:“鹞子叔,头前开路!”
“好嘞!”钻山鹞子咧嘴一笑,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钻入藤蔓覆盖的缝隙之中。他对于这条被他和老刀把子精心伪装过的秘径了如指掌。
陈莲紧随其后,脚步轻若无物。
李明向栗哥儿示意了一下,跟了上去。
栗哥儿则无声地拍了拍吴老西、吴老五的肩膀,眼神示意:跟上,保持安静。兄弟俩一凛,赶紧迈步,学着前面几人的样子,尽量放轻脚步,笨拙却小心翼翼地跟入秘径。
吴老五走在最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谷口在晨雾中模糊的轮廓和亲人们担忧的面容,牙关咬得更紧,毅然转身跟上。
藤蔓重新合拢,遮蔽了所有痕迹。六人的身影迅速被浓密的林雾吞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疤脸刘、老刀把子和小穗等人又在原地站了许久,首到那最后一丝微弱的脚步声也彻底消失在山林的沉寂里。
“回去吧。”老刀把子声音嘶哑,“守好家。”
雾气弥漫的墨潭谷,如同一个张着口的巨大石盆,静静等待着勇士的归来。而盆外,是杀机西伏、波涛诡谲的乱世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