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子……还不出来?想在里面腌入味当臭豆腐吗?”
那苍老平静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死寂的恶臭中格外清晰。
云阳蜷缩在冰冷粘腻的垃圾堆深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恐惧和恶臭的双重压迫下,他几乎无法思考。这老头……他到底是谁?是敌是友?刚才他指了相反的方向……可他为什么知道我还在这里?
短暂的死寂后,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疑虑。云阳强忍着窒息感和翻江倒海的恶心,像条濒死的泥鳅,艰难地从散发着浓烈酸腐气息的塑料袋堆里挣扎出来。粘稠的汁液糊了他满头满脸,单薄的T恤紧贴在身上,冰凉滑腻。
他狼狈地摔落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汲取着虽然依旧浑浊但至少不那么令人作呕的空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剧烈颤抖。他抬起头,模糊的视线望向站在垃圾车旁那个佝偻的身影。
昏黄的路灯光线下,那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老人。穿着洗得发白、沾着污渍的橘色环卫马甲,身形瘦小佝偻,花白稀疏的头发在夜风中微微颤动。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风干橘皮的脸上,嵌着一双浑浊无光的眼睛,此刻正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大……大爷……”云阳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和后怕,“谢……谢谢您……”
老人没说话,只是慢吞吞地抬起枯瘦的手,指了指云阳身上那令人作呕的污秽,又指了指旁边墙角一个滴着水的、锈迹斑斑的消防水龙头。
意思很明显。
云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扑到水龙头下,也顾不得刺骨的冰凉,拧开阀门,冰冷的水流哗啦啦地冲了下来。他发疯般地搓洗着脸上、手上、胳膊上的污秽,冰冷的自来水刺激着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但他浑然不顾,只想把那股深入骨髓的恶臭和死亡的气息冲刷掉。
水流冲淡了污秽,也带走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瘫坐在湿冷的泥地上,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双手和脚底被划破、摩擦的伤口在冷水刺激下火辣辣地疼。赤着的右脚更是冻得麻木。
“娃子……”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祸事沾身,躲是躲不掉的。那伙人……不好惹。赶紧……找个地方熬过今晚吧。”
老人说完,不再看他,弯下腰,重新拿起那把破旧的扫帚,慢吞吞地、一下一下地扫着地上的落叶和垃圾,发出单调的“沙……沙……”声,仿佛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切从未发生。
云阳怔怔地看着老人佝偻的背影,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喉头。他知道,老人说得对。那帮人手段诡异,心狠手辣,绝不会善罢甘休。出租屋是绝对回不去了,这城中村……恐怕也不安全了。
他挣扎着站起身,冰冷的湿衣服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他对着老人模糊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瘸,踉踉跄跄地朝着城中村更深处、更复杂、更黑暗的巷弄走去。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
他最终在一个堆满废弃纸箱、散发着霉味和老鼠屎味的狭窄角落蜷缩了下来,像只受伤的野狗。身体冰冷僵硬,伤口疼痛难忍,精神更是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弦,随时可能断裂。他死死攥着口袋里那枚冰冷的玉坠,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又像是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恐惧、疲惫、寒冷、伤痛……无数种负面感觉交织在一起,啃噬着他的神经。
他不敢闭眼,生怕黑暗中突然伸出索命的利爪。耳朵如同雷达般捕捉着周围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远处野猫的叫声、风吹过破塑料布的哗啦声、甚至老鼠在纸箱里窸窸窣窣的爬动……都足以让他心惊肉跳。
时间在极致的煎熬中缓慢爬行。不知过了多久,天际终于泛起一丝惨淡的鱼肚白。城市的轮廓在灰蒙蒙的晨光中渐渐显现。
天……亮了?
云阳麻木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一片茫然。他竟然……真的熬过了这个噩梦般的夜晚?
但他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喜悦。白天,同样意味着无处遁形。而且……他还要上班!那个该死的、压榨人的破工作!不去?不去就没钱吃饭,没钱交下个月房租(虽然那个破屋现在也不能回了),更没钱……跑路!
一个声音在心底绝望地嘶吼:还上个屁的班!逃命要紧!
另一个更现实的声音冰冷地反驳:没钱,你连这座城都逃不出去!
最终,对饥饿和露宿街头的恐惧,暂时压过了对追杀的恐惧。云阳拖着如同散了架的身体,如同行尸走肉般,朝着城西那个熟悉的、巨大的工业园挪去。他不敢走大路,只敢在偏僻的小巷和脏乱的后街穿行。赤着的右脚早己冻得麻木,脚底被碎石硌破的地方结了血痂,每一步都钻心地疼。他花了身上仅有的几块钱,在路边摊买了个最便宜的馒头,狼吞虎咽地塞下去,才感觉冰冷的身体恢复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当他终于踏入公司那巨大而冰冷的厂房时,巨大的噪音、刺鼻的机油味和流水线单调重复的节奏扑面而来,竟让他产生一种荒诞的“安全感”。至少……这里人多。
“云阳!你怎么回事?!”组长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在他耳边炸响,带着浓浓的不满,“看看都几点了!踩点都不算,你这叫迟到!还有你这……这什么鬼样子?掉臭水沟里了?!”
云阳勉强抬起头。一夜的逃亡、冰冷、恐惧和垃圾堆的腌渍,早己让他形容枯槁。脸色惨白如纸,眼窝深陷,布满猩红的血丝,嘴唇干裂起皮。湿透又半干的廉价T恤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汗臭、血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垃圾酸腐气。最显眼的还是那双脚,左脚套着一只沾满污泥的破拖鞋,右脚则完全赤裸,脚底黑乎乎的满是尘土和凝结的血污,发红。
“我……我……”云阳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竟一时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一夜的惊魂和极度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大脑上,思维迟钝混乱。
“中暑了?”组长皱着眉头,看着云阳摇摇欲坠、脸色惨白的样子,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但依旧带着不耐烦,“算了算了,看你这样子也干不了活,别在线上晕倒了给我添麻烦!滚到顶楼杂货间去躺会儿!不过先说好,这算你请假,半天工资没了!”
扣工资……云阳的心猛地一抽。那点微薄的薪水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指望。他想争辩,想解释,但一阵剧烈的眩晕猛地袭来,眼前骤然发黑,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他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想抓住旁边的流水线传送带稳住自己。
“哎哎!真要晕啊!”组长眼疾手快(或者说怕他弄坏设备),一把扶住他胳膊,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行了行了,赶紧滚上去!别死在这儿!晦气!”
云阳被组长几乎是半推半搡地带到了厂房顶楼。这里远离了轰鸣的机器,只有巨大的通风管道发出沉闷的嗡鸣。推开一扇吱呀作响、布满灰尘的铁门,里面是一个堆满废弃零件、旧桌椅、破纸箱和各种杂物的房间。灰尘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光线中飞舞。
“就这儿!老实待着!下午能动了就下来干活!”组长把他往里一推,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只剩下通风管道的低鸣和自己的耳鸣。云阳再也支撑不住,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每一个关节都在呻吟。极度的困倦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他甚至连爬到旁边一张破旧沙发上的力气都没有,就这么蜷缩在冰冷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头靠着门板,眼皮如同被灌了铅,沉重地合上了。
几乎是瞬间,他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然而,这黑暗并未持续太久。
一股冰冷彻骨的感觉,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紧握的右手手心——那枚玉坠所在之处——猛地爆发开来!这股寒意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他昏沉的意识,将他强行拖入了一个光怪陆离、却又无比真实的境地!
眼前不再是黑暗的杂货间,而是一片……无边无际、死寂无声的冰蓝!
他悬浮着,或者说,他的意识悬浮在一片浩瀚无垠的冰封世界之中。脚下是光滑如镜、深不见底的幽蓝冰层,倒映着头顶同样冰蓝色的、没有日月星辰的苍穹。空气凝固着极致的寒冷,没有风,没有声音,只有一种冻结灵魂的绝对死寂。
这里……是哪里?
云阳的意识在恐惧中战栗。他想移动,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控制这虚幻的“身体”。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轰隆——!!!
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足以撕裂天地的恐怖巨响,猛然炸裂!脚下的冰原如同脆弱的玻璃般,瞬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巨大裂痕!无数巨大的冰块被狂暴的力量掀上高空!紧接着,天空被一片燃烧的血色染红!无数道拖着长长尾焰、如同陨石般的巨大火球,带着焚尽万物的恐怖高温,撕裂了冰蓝的天幕,朝着这片冰封世界疯狂地倾泻而下!
冰与火!绝对零度的死寂与灭世烈焰的狂暴!两种极致的力量在云阳“眼前”轰然碰撞!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绵不绝!巨大的冰峰在火球的撞击下瞬间汽化、崩塌!冰原在恐怖的高温下哀鸣着融化、塌陷!刺眼的白光、灼热的红芒、冰冷的蓝光疯狂交织、吞噬、湮灭!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崩溃的边缘!
云阳的“意识”在这毁天灭地的景象前渺小如尘埃,被那恐怖的冲击波撕扯着,几乎要瞬间溃散!他感受到了极致的寒冷被强行撕裂的痛苦,也感受到了焚身烈焰的灼魂之痛!
就在这末日般的景象中,一道微弱的、却带着无上锋锐意志的冰蓝光芒,如同在狂风中挣扎的烛火,艰难地穿透了爆炸的强光和弥漫的冰火烟尘!
那光芒……来自一柄剑!
一柄巨大无比、通体晶莹剔透、仿佛由万载玄冰雕琢而成的巨剑!剑身之上,铭刻着无数繁复玄奥、流淌着冰蓝光华的符文!它斜斜地插在剧烈崩塌的冰原之上,剑尖深深没入冰层,剑身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却依旧顽强地散发着冻结时空的恐怖寒芒,死死地抵抗着从天而降的灭世火雨!
“寒渊……不灭……”一个低沉、疲惫、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带着无尽悲怆与不屈意志的声音,如同叹息般,首接在云阳的灵魂深处响起!
这声音如同惊雷!云阳的意识猛地一震!他仿佛看到,在巨剑的剑柄处,一个模糊、高大、散发着无尽寒意的身影,正单膝跪地,一手死死握住剑柄,一手艰难地结着法印!身影极其模糊,看不清面目,只有那双眼睛——如同两颗燃烧着冰蓝色火焰的星辰,充满了不屈的意志和深沉的悲伤!
画面骤然破碎!
冰原、火雨、巨剑、身影……一切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消散!
场景瞬间切换!
这一次,是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完全由玄冰构筑而成的宏伟宫殿之中。宫殿穹顶极高,雕刻着无数冰霜星辰的图案。巨大的冰柱支撑着殿堂,地面光滑如镜。然而,此刻的宫殿内部却一片狼藉!碎裂的冰块散落一地,墙壁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恐怖剑痕和焦黑的灼烧印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和尚未散尽的狂暴能量波动。
云阳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大殿中央。那里,一个身穿残破冰蓝长袍、浑身浴血的身影背对着他。那身影微微佝偻着,长发散乱,气息微弱,手中拄着一柄断裂的、只剩下半截剑身的长剑——剑身同样冰蓝,残留的符文黯淡无光,与梦中那柄巨剑的气息隐隐相似,却虚弱了万倍!
是那个白衣女子!虽然看不清正脸,但那清冷孤绝的背影,云阳绝不会认错!
在她身前不远处,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穿着奇异服饰的尸体,死状凄惨。但更令人心悸的是,大殿深处,一个巨大的、如同黑洞般的空间裂缝正在缓缓旋转、扩张!裂缝边缘闪烁着不祥的暗紫色电光,散发着吞噬一切的恐怖气息!
女子似乎伤得极重,身体微微摇晃着,几乎站立不稳。但她依旧倔强地挺首了脊背,面对着那可怕的空间裂缝。
就在这时,她似乎心有所感,猛地转过了头!
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庞映入云阳的“眼帘”!正是昨夜那个白衣女子!只是此刻,她嘴角挂着刺目的血迹,那双清冷的眼眸中,布满了极致的疲惫和一种……仿佛燃烧生命般的决绝!
她的目光,穿透了梦境的重重迷雾,竟似精准无比地“看”向了云阳意识所在的方向!
云阳的心神巨震!她能“看见”我?!
女子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仿佛在传递着什么信息。与此同时,云阳感到自己紧握玉坠的右手手心,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冰针刺入骨髓的剧痛!伴随着剧痛,一股极其冰冷、极其玄奥、却又残缺不全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入了他的脑海!
那并非文字,更像是一种意念的碎片,一种力量运行的轨迹!冰冷、锋锐、带着冻结万物的意志!
“寒……渊……引……”
三个冰冷的字符,如同烙印般,深深印刻在云阳混乱的意识深处!紧接着,是一幅极其模糊、断断续续的、仿佛由无数冰晶碎片组成的能量流转图!那图景艰深晦涩,充满了难以理解的道韵,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呃啊——!”现实中,蜷缩在杂货间冰冷地面的云阳,猛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右手死死攥紧,手心里的玉坠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灼烫着他的神经!
梦境瞬间破碎!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刺眼的光线从高窗射入,照亮了飞舞的尘埃。通风管道沉闷的嗡鸣声重新灌入耳中。他还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浑身酸痛,冷汗浸透了后背。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狂奔。脑海中,那冰火碰撞的末日景象、那柄顶天立地的寒冰巨剑、那女子浴血回眸的决绝眼神、以及那烙印般的“寒渊引”三个字和残缺的冰晶轨迹图……无比清晰地交织盘旋着,挥之不去!
这……不是梦!
那玉坠……那女子……还有那些追杀者……这一切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云阳挣扎着坐起身,颤抖着摊开紧握的右手。那枚冰蓝色的玉坠静静躺在汗湿的掌心,内部的光丝依旧在缓缓流转,散发着幽幽的寒意。玉坠最核心的位置,那缕如同血丝般的淡金色纹路,似乎比之前……更清晰了一丝?
就在这时——
嗤!
一股极其细微、却尖锐无比的刺痛感,如同烧红的针尖,猛地从他左手手腕内侧传来!
云阳浑身一僵,猛地撸起袖子。只见左手腕内侧的皮肤上,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被蚊虫叮咬过的暗红色小点,正散发着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诡异热力!
跗骨引!
干瘦老头那怨毒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中了我的跗骨引,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老子也能把你揪出来!”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彻底驱散了残留的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