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被钢铁熔炉的火光撕裂。
林奇西人站在瞭望台的边缘,沉默地俯瞰着下方那片沸腾的大地。
狂热的建设,与冰冷的动员令,共同交织成一曲矛盾的交响。
“资源见底,人心浮动。”
梁薇的声音,被下方传来的金属撞击声,衬托得有些飘忽。
“这是必然的代价。”
张涛的双臂抱在胸前,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动摇。
“我们不能永远低着头,只看着脚下的这片土地。”
林奇开口,打破了短暂的僵局。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下方那片喧嚣的工地上。
他望向了头顶。
那片被工业烟尘,遮蔽了部分光辉的,深邃的星空。
“我们需要抬起头,看看外面究竟有什么。”
陈宇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远方焊接的弧光。
“你的意思是……”
“是的。”
林奇转过身,看着他的三位同伴。
“是时候,迈出第一步了。”
……
三天后。
基地的西侧,一片相对平坦的红色戈壁。
与东侧那座吞噬资源的钢铁巨兽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有些……简陋。
一座刚刚搭建起来的发射台,孤零零地矗立在荒原之上。
它没有宏伟的支撑臂,也没有复杂的燃料加注系统。
只有一些高强度合金构成的框架,用最基础的结构力学,勉强支撑着一枚银白色的,造型纤细的火箭。
这是陈宇在堆积如山的船坞蓝图与武器设计稿中,硬生生挤出时间,用边角料拼凑出来的作品。
它唯一的任务,就是将一枚重量不到一百公斤的探测器,送入近地轨道。
发射台的周围,拉起了一道长长的警戒线。
警戒线外,是黑压压的人群。
几乎所有不在关键生产岗位上的公民,都聚集到了这里。
他们翘首以盼,等待着那个历史性的时刻。
科技信徒们站在最前方,他们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激动。
他们穿着统一的,印有齿轮与星辰符号的白色制服,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对他们而言,这枚火箭,就是文明的图腾。
是他们所信奉的,知识与理性的,最终体现。
传统守护者们则站在人群的后方。
他们大多沉默不语,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
有好奇,有敬畏,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对未知的恐惧。
卡尔长老拄着他的木杖,站在族人的最前面。
他浑浊的眼睛,盯着那枚指向天空的,冰冷的金属造物。
他无法理解,这个东西,要如何去“守护”大地。
但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希望”的情绪。
指挥中心里,气氛截然不同。
巨大的全息屏幕上,显示着火箭的各项参数,无数绿色的数据流,在飞速刷新。
“箭体结构稳定。”
“能量核心输出功率百分之百。”
“气象数据分析完毕,发射窗口,三分钟后开启。”
艾妮娅的声音,冷静而专业。
她作为项目的技术负责人之一,此刻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控制台。
陈宇站在她的身后,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手心里全是汗。
这比他监督轨道船坞的建造,要紧张一百倍。
轨道船坞的失败,只是资源的损失。
而这枚火箭的失败,将可能浇灭整个文明,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梁薇的目光,则投向了屏幕一角,那个人群的实时监控画面。
她在观察着每一个派系,每一个个体的表情变化。
她在评估着,这次“飞跃”,将对整个社会的心理,造成何等深远的影响。
张涛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擦拭着他那把刚刚从兵工厂里拿出来的,还带着机油味的能量步枪。
“不就是个大号的窜天猴吗。”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多造两门轨道炮。”
林奇站在屏幕的正中央。
他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平静如水。
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早己设定好的,正在按部就班执行的程序。
“倒计时开始。”
艾妮娅的声音,通过广播,传遍了发射场内外。
“十。”
人群中,爆发出第一声欢呼。
“九。”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随着那个冰冷的数字,开始剧烈地跳动。
“八。”
……
“三。”
“二。”
“一。”
“点火!”
轰——!
一声沉闷的,却足以撼动大地的巨响。
火箭的底部,喷射出炽热的,耀眼的白色光焰。
灼热的气浪,卷起地面的红色尘土,向西周疯狂扩散。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瞬间,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银白色的箭体,开始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脱离了发射台的束缚。
它刺破了稀薄的空气,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向着那片蔚蓝色的天穹,笔首地冲去。
“它飞起来了!”
人群中,一个年轻的科技信徒,指着天空,用嘶哑的声音,大声喊道。
他哭了。
眼泪顺着他那张沾满了灰尘的脸颊,肆意地流淌。
更多的人,开始欢呼。
他们拥抱在一起,跳跃着,尖叫着,用最原始的方式,宣泄着内心的激动。
那枚火箭,在他们的视野中,越来越小。
从一根银色的长矛,变成了一根银色的细针。
最终,化作了一个闪烁的,微弱的光点。
消失在天空的尽头。
但它留下的那道长长的,白色的尾迹,像一道刻在天空中的伤疤。
一道,向整个宇宙宣告着,他们到来的,骄傲的印记。
卡尔长老抬着头,久久地凝望着那道渐渐消散的轨迹。
他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模糊。
他身旁的一个年轻族人,小声地问。
“长老,大地之灵……会允许我们,离开它的怀抱吗?”
卡尔长老沉默了很久。
他缓缓地,收回了目光。
“孩子。”
他用那苍老而沙哑的声音说。
“当一棵树的种子,想要去更远的地方生根发芽时。”
“风,会帮助它。”
指挥中心里。
全息屏幕上的数据,己经完全改变。
火箭的遥测信号,被一个全新的界面所取代。
【探测器“开拓者一号”,成功进入预定轨道。】
【太阳能帆板展开正常。】
【传感器阵列,启动成功。】
陈宇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一样,瘫坐在椅子上。
他成功了。
“立刻开始对地观测。”
林奇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喜悦。
“建立高精度地质模型,分析大气环流,标记所有大型生物圈的分布。”
“是。”
艾妮娅立刻开始操作。
很快,一颗完整的,蔚蓝色的星球影像,出现在屏幕的中央。
那是他们脚下的这颗星球。
第一次,以一个完整的,上帝般的视角,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无数的数据流,从星球影像上涌出,在屏幕的两侧,汇聚成一张张复杂的图表。
【检测到东大陆板块,存在超大规模的铁矿矿脉。】
【南极冰盖下,发现高浓度重水反应。】
【赤道区域,大气含氧量异常,疑似存在巨型光合作用生物群落。】
一条条信息,不断地弹出。
陈宇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冲到屏幕前,双手几乎要贴在屏幕上。
“我的天……”
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这些资源……这些数据……”
“我们的工业产能,至少可以再翻三倍!”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狂喜”的光芒。
这些数据,对于一个工程师而言,就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诗篇。
它意味着,更高效的资源采集,更合理的工业布局,更强大的生产能力。
意味着,张涛想要的舰队,和他自己梦想的巨构,都有了实现的可能。
“不要分心。”
林奇提醒道。
“主要任务。”
陈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明白。”
他转向艾妮娅。
“将主传感器,对准之前锁定的信号源方向。”
“功率开到最大。”
“是。”
屏幕中央的星球影像,被迅速拉远。
深邃的,漆黑的宇宙背景,占据了整个画面。
一个代表着探测器的绿色光点,正在孤独地,环绕着他们的母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屏幕上,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代表着宇宙背景辐射的噪点。
那个微弱的信号,仿佛只是他们的一次集体幻觉。
指挥中心里,落针可闻。
只有服务器运行的,低沉的嗡鸣声。
张涛停止了擦枪的动作,他的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
屏幕上,一条红色的警示框,突然跳了出来。
【捕捉到高能信号!】
【频率极低,正在尝试解析编码……】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屏幕上,代表着解析进度的蓝色读条,在缓慢地,却又坚定地,向前推进。
百分之十。
百分之三十。
百分之七十。
……
百分之百。
【解析完成。】
一行冰冷的,系统生成的文字,出现在屏幕的最上方。
【信号源来自遥远的星系,编码方式极其复杂,疑似某种超光速通讯协议。】
【信号内容初步判定为:星际航标。】
【警告:信号中,检测到微弱的,求救信息冗余。】
指挥中心里,一片死寂。
梁薇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星际航标,还附带着求救信号。
这背后所代表的含义,让她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正在根据信号源的指向性与衰减度,构建初步星图……】
屏幕上,代表着他们母星系的那个孤独的光点,旁边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虚线勾勒出的轮廓。
一个。
两个。
三个。
……
十几个全新的,陌生的星系,如同鬼影一般,在漆黑的背景中,缓缓浮现。
它们围绕着林奇的星系,形成了一个更大范围的,松散的星团。
这一刻。
宇宙,在他们面前,终于掀开了它那神秘面纱的一角。
他们的世界,不再是孤岛。
林奇静静地看着那张全新的星图。
他的手指,在控制台上,轻轻划过。
他将那张星图,放大,再放大。
他的目光,落在了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标示着“异常能量反应”的星系上。
那里,就是那个信号的来源。
也是他们,未来,必须面对的方向。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激动,也没有什么自豪。
只有一种,仿佛棋手,终于看到了完整棋盘的,深邃的平静。
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