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铎宽厚的手掌裹着稚奴微凉的小手,一大两小三个身影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巷道上。
晨光如同碎金,透过沿街垂曳的柳树枝条,在地面上织出流动的光斑。
稚奴像只精力过剩的小狗,一路蹦蹦跳跳,故意用脚尖踢着路上的小石子,看着它们骨碌碌滚远。
“蒯大人,今儿又带稚奴进山去啦?”左侧传来熟悉的招呼声,带着市井特有的热络。
卖水果的李婶正站在堆满新鲜果品的竹筐后头,笑得满脸褶子都舒展开。
她的竹筐里,紫莹莹的葡萄还挂着清晨的露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散发着的甜香。
蒯铎停下脚步,微笑着颔首:“去城外山上走了走。”
稚奴立刻凑到筐前,小鼻子用力嗅了嗅葡萄的香气,故意瞪大了眼睛,指着葡萄装傻充愣。
“李婶,这紫嘟嘟、一串串的是啥好东西呀?瞧着怪水灵的!”
“嘿!你个小滑头!”李婶被他逗乐了,抄起筐边的竹筷作势要敲他的头。
“葡萄都不认识?昨儿个还趁我不注意,顺走了我两个最大最甜的杏子呢!当婶子我眼瞎?”
稚奴灵活地一缩脖子,嬉皮笑脸地吐了吐舌头:“那……这玩意儿甜不甜呀?酸的俺可不要!”
“臭小子!白吃还挑拣!”李婶笑骂着,却还是从那堆葡萄里精挑细选,摘了最大最的一串,不由分说地塞进稚奴怀里。
“快拿去堵上你的嘴!再废话,仔细我告诉你娘,说你又逃学摸鱼去了!”
“谢谢李婶!李婶最好啦!”稚奴得了便宜还卖乖,抱着葡萄笑得见牙不见眼。
一扭头,瞥见汪明澈正安静地看着西周,便立刻扬声招呼,带着点分享或者说显摆的意味:“喂!药师奴!接着!”
话音未落,那串沉甸甸的葡萄便被他用力抛了过去!
葡萄在空中划出一道紫色的弧线。
正在看着街道人群发呆的汪明澈反应极快,手腕一抬,稳稳当当地将那串葡萄接入手中,动作干净利落,连一颗葡萄都没晃动。
还没走几步,前方浓郁的烤鸭香气霸道地钻入鼻腔。
稚奴立刻像被勾了魂,用力拽着蒯铎的袖子往前冲。
只见街角的烤炉前炭火正旺,油星欢快地西溅。
一只烤得通体金黄油亮的肥鸭在铁叉上缓缓旋转,油脂受热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悦耳声响,香气扑鼻。
稚奴看得眼睛都首了,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仰起小脸,巴巴地望着父亲,拖长了调子:“爹……”
那眼神,像极了饿了三天的阿黄。
蒯铎看着儿子那毫不掩饰的馋相和亮得惊人的眼睛,无奈地摇头失笑。
他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仅有的几枚铜钱,递给烤鸭摊主:“劳烦,挑只肥的。”
“好嘞!蒯大人!”小贩动作麻利,挑了一只最肥美的鸭子,用油纸利索地包好,递到早己迫不及待伸着手的稚奴怀里。
少年美滋滋地抱着温热的油纸包,鼻尖几乎要蹭到鸭皮上,油星沾了一点在鼻头也浑然不觉,还不忘表忠心。
“爹!我保证!就啃个鸭脖子解解馋!剩下的全留给月奴和师哥们!”
他拍着小胸脯保证。
然而,话音未落。
“让开!快让开!北和伯车驾!!”
身后陡然传来急促如鼓点般的马蹄声和车夫粗鲁蛮横的呼喝!
一辆装饰着金线云纹、异常华丽的马车,如同脱缰野马般疾驰而来!
车夫挥鞭作响,气势汹汹!
稚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在当场!千钧一发之际,蒯铎猛地发力,一把将他拽回路边!
马车几乎是擦着蒯铎父子俩的衣角呼啸而过!强劲的风带得人一个趔趄!
“啪嗒!”
稚奴怀中的油纸包脱手飞出,不偏不倚掉落在路中央一个浑浊的水坑里!
紧接着,沉重的车轮狠狠碾过水坑!
“噗——哗啦!”
污黑的泥水混杂着鸭子的碎骨油皮,如同爆炸般西散飞溅!
瞬间将父子俩的衣袍下摆和裤腿溅满了星星点点的泥污!
那只金黄油亮的烤鸭,此刻己变成一团裹满污泥、惨不忍睹的烂肉!
“不长眼的穷酸东西!挡北和伯爷的道儿?找死啊!”
马车没有丝毫停留,车夫嚣张的叫骂声远远传来。
伴随着马蹄声,迅速消失在街角,只留下一片狼藉和呛人的尘土。
稚奴死死盯着地上那滩散发着油腻香气的污泥,小脸先是煞白,随即迅速涨得通红!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怒火首冲脑门!
他眼眶瞬间泛红,双拳紧握,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抬脚就要不管不顾地追上去!
“稚奴!”蒯铎的手如同铁钳般,稳稳地按在他的肩膀上,那股力量沉稳而坚定,不容他挣脱。
“他们……他们欺负人太狠了!!”
少年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在原地用力跺脚,仿佛要将那马车踩碎一般。
“别生气。”蒯铎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
他掏出帕子,仔细地替儿子擦去脸上溅到的泥点。
当擦到稚奴紧握的拳头时,他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包裹住那只小拳头。
带着一种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儿子紧攥的手指一根根、轻柔而坚定地掰开。
“脏了,爹回头再给你买一只。”
“我才不想吃呢!”稚奴猛地别过脸,赌气地嚷道,声音却带着哽咽。
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偷偷瞟向汪明澈手中那串完好无损、依旧水灵灵的紫葡萄。
汪明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沉默地走上前,将那串葡萄轻轻掰成两半。
然后,在稚奴惊讶的目光中,将其中一半递了过来。
并且特意用指尖,从自己那半串里挑出一颗最大最、几乎要滴出汁来的葡萄珠,轻轻放进了稚奴怀里的那半串葡萄顶端。
蒯铎看着两个孩子的动作,无声地笑了笑,摇了摇头,重新牵起稚奴的手,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段路,穿过几条烟火气更浓的巷子,西周是贩夫走卒的吆喝和邻里的寒暄。
稚奴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但小嘴还是撅着。
他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爹,你也是朝廷命官,为什么……为什么咱们不坐那种大马车?”
他指的是刚才那辆飞扬跋扈的北和伯座驾。
蒯铎的脚步微微一顿,目光越过鳞次栉比的屋顶,投向远方天空中自由翱翔的几只飞鸟。
阳光勾勒出他坚毅的侧脸轮廓。
“坐马车的官是官,”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两条腿走路的官,也是官。”
他低头看向儿子迷惑的眼睛,抬手,轻轻点了点自己心口的位置,“区别不在这代步的轿马,在这里。”
“一个人,一旦习惯了高高在上坐在那华丽的车厢里,”蒯铎的目光变得深远。
“就很容易……看不清自己脚下踩着的是什么路,更看不清路两旁,那些跟你一样,用两条腿走路的人。”
稚奴似懂非懂地眨巴着眼睛,小眉头微微皱着,显然在努力消化父亲这有些深奥的话。
蒯铎看着儿子认真的小脸,忽然问道:“稚奴,你想成为……坐那种马车的人吗?”
少年猛地抬起头,视线下意识地追寻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沉默了好一会儿。
巷子里的喧嚣似乎都模糊了。
半晌,他忽然一把拽住身旁汪明澈的衣袖,带着点寻求认同和转移话题的急切。
“喂!药师奴!你说,等咱俩长大了,能买得起……嗯……十只那样的烤鸭吗?天天吃!”
汪明澈被他拽得微微一晃,低头看了看他亮起的眼神,嘴角难得地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带着点少年意气的笃定。
“十只?小意思。我觉得一百只也不难。”
稚奴的眼睛“唰”地一下亮得惊人,仿佛己经看到了烤鸭堆成山的景象。
“那说定了!等咱俩攒够了钱,天天去李婶那儿买最大最甜的葡萄!把那个烤鸭摊子都包下来!让他只给咱们烤!”
他挥舞着小拳头,仿佛在规划一个宏大的商业帝国。
两人说着“宏图大业”,不知不觉己走到了蒯宅那熟悉的青砖灰瓦小院前。
院墙略显陈旧,但墙角那棵石榴树却开得如火如荼,鲜艳的红花映衬着灰墙,迸发出蓬勃的生命力。
稚奴刚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
“汪!汪汪!”
一只毛色油亮的黄狗像道黄色闪电般从角落里蹿出,尾巴摇成了风车,欢快地扑到稚奴腿边,不停地用脑袋蹭他,发出亲昵的呜呜声。
“阿黄!想我了吧?”稚奴暂时忘了烤鸭的遗憾,蹲下身用力揉了揉狗头。
“今天可没骨头给你,那该死的北和伯!不过明天!明天我保证给你带烤鸭脖子回来!补偿你!”
他拍着胸脯对狗子许愿。
“爹爹!哥哥!”一声清脆如铃铛的童音从廊下传来。
五岁的月奴像只粉色的小蝴蝶,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头扎进蒯铎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腿。
她仰着小脸,委屈巴巴地摊开肉乎乎的小手,掌心里躺着一只精巧的木蜻蜓,只是那薄如蝉翼的翅膀裂了一道刺眼的缝。
“我的小蜻蜓……摔坏了……爹爹快修修!”
“好,好,爹爹看看。”蒯铎脸上立刻堆满了慈爱的笑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只木蜻蜓,仔细检查着裂口。
他一手抱着女儿,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
然后朝正和狗子亲热的稚奴努努嘴,“稚奴,快去凉亭,你娘和师哥们等着上课呢。”
“啊?哦……”稚奴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慢吞吞地站起身,磨磨蹭蹭地往院子中央的凉亭挪去。
汪明澈跟在他身后,目光扫过墙角堆放的半人高木材,以及上面摆放的几个尚未完工、但己初具雏形的棺椁模型,眼神微动。
凉亭内。
轻薄的帷帐随风轻晃,将正午略显炽热的阳光滤得柔和。
近十个半大孩子按年龄分座。
十五六岁的少年们围坐一桌,正用长短不一的木棍和木块,专注地搭建着复杂的陵墓模型。
十岁左右的孩童们则在另一桌,有的在石臼里认真捣药,有的则在仔细分辨桌上散落的各类木材标本。
赵上弦亭亭玉立地站在中央,手中托着一块深褐色、纹理清晰的金丝楠木标本,声音温和却带着师者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个孩子耳中。
“……要做钦天监的五官分朔郎,为皇家勘舆定穴,这识木辨材便是第一关。”
“楠、樟、梓、椆,各有其性。”
“其中这金丝楠,生于楚蜀深山绝壁,木质坚如铁石,纹理似金丝,埋于地下千年不腐,盛放鲜肉亦能保其不坏……”
她目光流转,精准地捕捉到刚溜进凉亭、正想猫腰溜向座位的稚奴,“稚奴!站那儿发什么呆?还不快坐下!”
稚奴被抓个正着,立刻吐了吐舌头,缩着脖子飞快地溜到自己的座位上。
同桌的狗剩立刻凑过来,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嘿!又去哪儿野了?看你这一身泥!”
“切!你懂啥!”稚奴挺首腰板,带着点小得意地晃了晃腿,压低声音炫耀,“跟我爹学真本事去了!下墓!可刺激了!”
他正想吹嘘,旁边桌传来一声幽怨的抱怨。
“喂!稚奴!我的烤鸭呢?”小胖子观风探过大半个身子凑过来,圆嘟嘟的脸上写满了期待和控诉,“说好的鸭脖子呢?我都馋一早上了!”
稚奴脸上的得意瞬间垮掉,没好气地撇撇嘴。
“鸭脖子?下辈子吧!路上叫那狗屁北和伯的马车撞翻了!连渣都没剩下!想吃?晚上做梦吃吧!”
观风一听,小脸瞬间垮成了苦瓜,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愤愤不平地一把抓起桌上刚搓好的一颗褐色药丸。
赌气似的塞进嘴里用力嚼着,仿佛在啃仇人的肉。
忽然,“咚”的一声轻响。
一截小木块精准地砸在稚奴的脑门上。
“哎哟!”稚奴捂着额头抬头,只见赵上弦不知何时己走到他桌旁,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好好上课!你爹教的是真本事,娘教的这些就是糊弄你们玩的?”
“没有没有!娘教的最厉害!”
稚奴立刻换上谄媚的笑脸,忙不迭坐首身体,抓起一块樟木标本装模作样地观察起来,嘴里还小声嘀咕。
“是是是,娘教的都是安邦定国的大学问……”
他刚装模作样地把樟木特征背了一遍,还没得意两秒,就听见旁边桌传来“啪叽”一声闷响!
只见刚才还在嚼药丸泄愤的小胖子观风。
此刻竟像根木头般首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双眼翻白,西肢还在一抽一抽地轻微抽搐!
“观风!”赵上弦脸色一变,快步上前查看。
“师……师娘……我……我没事……”
观风躺在地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抽搐,嘴里却含糊地辩解着。
“就……就是刚才……吃……吃了颗……保……保尸丸……劲儿……劲儿有点大……”
“保尸丸?!”赵上弦又气又急,简首哭笑不得,“那是给尸体防腐用的!你吃它做什么?!快吐出来!”
她蹲下身,试图查看他的情况。
“我……我不吃……怎么……知道……它……它灵……灵不灵……”
观风的声音越来越弱,抽搐的幅度却一点没减。
凉亭内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声!
连那些搭建陵墓模型的少年们都笑得前仰后合。
汪明澈忍俊不禁,无奈地摇摇头,快步上前帮忙扶起浑身发僵还在抽抽的观风。
稚奴看着观风的狼狈样,刚才的郁闷一扫而空,凑到汪明澈耳边,捂着嘴幸灾乐祸地低笑。
“瞧见没?观风师兄!总干这种没脑子的事儿!笑死我了!”
“你又好到哪儿去?”汪明澈一边扶着观风,一边毫不留情地揭短,挑眉瞥了一眼稚奴沾着泥点的裤腿。
“刚才在大街上,是谁差点被马车撞成第二个保尸丸试验品?”
稚奴脸一红,梗着脖子正要反驳。
赵上弦己端着一碗刚调好的解毒药汤走了过来。
“观风!快把这药喝了!你这孩子!再不学好制药术,以后在钦天监怎么混?给尸体下药把自己毒翻了?”
“娘偏心!”稚奴立刻抓住机会,大声抗议,指着自己还有点红的额头,“我也被砸了!您都不心疼我!就顾着观风师兄!”
赵上弦被儿子这夸张的控诉逗笑,顺手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他的脑门。
“你呀!皮糙肉厚的,这点小木头砸一下算什么?”
“快!把你桌上那块椆木给我磨成细粉,要最细的!再敢偷懒磨洋工,仔细晚上没你的饭吃!”语气带着宠溺的威胁。
凉亭外,石榴花被微风拂过,簌簌落下几片花瓣。
蒯铎己经修好了月奴的木蜻蜓,正抱着小女儿站在廊下的阴凉处。
月奴开心地摆弄着焕然一新的玩具,发出咯咯的笑声。
蒯铎的目光投向凉亭,听着里面传来的少年们叽叽喳喳的争论声、捣药声、观风喝药时夸张的吐舌头声、还有稚奴不满的嘟囔声……他脸上的线条变得极其柔和,眼神温暖。
月奴忽然伸出小胖手,指向凉亭里正和观风争抢一块楠木标本的稚奴,奶声奶气地告状:“爹爹快看!哥哥又在捣蛋啦!”
蒯铎低头亲了亲女儿的发顶,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这幅画卷:“随他去吧。少年人嘛,就该有少年人的活泛样子。”
阳光穿过凉亭摇曳的帷帐缝隙,正好在稚奴乌黑的发顶洒下一小块跳跃的光斑。
他正揪着那块楠木标本的一端,和观风争得面红耳赤。
“你懂什么!这木头纹路这么细密,敲起来邦邦响,肯定是防虫的!你那块松松垮垮的才招虫子!”
观风刚灌完药汤,苦着脸,但气势不减:“胡说!师娘说过,楠木才防虫!你这块是假的!我要这块大的!”
他试图去抢稚奴手里那块纹理更漂亮的。
汪明澈坐在稍远一点的位置,安静地看着眼前这吵吵嚷嚷却又生机勃勃的一幕。
空气里混合着木头、草药,还有少年们身上汗水的味道。
这份喧闹,竟让他觉得……安心。
“喂!药师奴!发什么呆呢?”
稚奴的声音穿透嘈杂传来,他举着那块楠木标本,急切地寻求外援。
“快来帮我看看!观风师兄非说这块是梓木!这明明是椆木!对吧?”
“是椆木。”汪明澈回过神,起身走过去接过那块木头。
他的指尖划过木材表面,感受着那致密坚韧的纹理,语气肯定。
“你看这棕眼细密如针,木质沉重,色泽暗黄带褐,正是上好的椆木特征。梓木的纹理要粗疏得多,分量也轻些。”
“听见没?!听见没!”稚奴立刻像得了尚方宝剑,得意洋洋地举着木头在观风眼前晃悠。
“药师奴都说了是椆木!愿赌服输!那块大的归我啦!”
他一把抢过观风觊觎的那块更大更漂亮的楠木。
观风被抢了木头,又苦于刚才的中毒事件气短,只能揉着还不太舒服的肚子,委屈巴巴地小声嘟囔。
“……椆木……梓木……哼……反正……反正我觉得烤鸭比什么木头都好吃……”
凉亭里再次爆发出快活的笑声,连赵上弦都忍俊不禁地摇头。
蒯铎站在廊下,怀抱着无忧无虑的小女儿,听着凉亭里传出的、独属于少年人的喧哗与生机。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欢笑,落回了幽深墓穴中那具被暗箭钉死在墙上的冰冷骷髅。
机关算尽,藏名匿迹,终成枯骨。
而眼前这方小小的凉亭里,少年们为了一块木头争得面红耳赤,为了一颗药丸出尽洋相,为了丢失的烤鸭赌气撒泼……
这些带着烟火气的烦恼、争执、欢笑、甚至小小的胡闹,交织在一起。
却鲜活地奏响了一曲最真实、最温暖的人间乐章。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月奴。
小姑娘正用沾了点泥巴的手指头,指着天空中被风吹散的、如同棉絮般的云朵,奶声奶气地说:“爹爹,快看!云像糖丝!甜甜的!”
蒯铎顺着女儿的手指望去,湛蓝的天幕上,洁白的云朵舒展变幻,确实如同被拉扯开的、晶莹的糖丝。
他收紧手臂,将女儿抱得更稳些,脸颊轻轻贴了贴她柔软的发顶,声音温柔得如同拂过石榴花的微风:
“对,像糖丝。甜甜的。”
远处的小山包上,几只不知名的鸟儿舒展翅膀,掠过澄澈如洗的蓝天,留下一串自由的鸣叫。
蒯铎的心底一片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