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家子虽来势凶猛，却还记得守礼。他在袁序真身前一丈处站定，行礼动作比灵均不知标准流畅多少倍，令人赏心悦目。
混账小子这么客气，倒是让袁序真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轻咳一声，正打算先问问情况，恰好李玄行完礼抬头盯着他，散发少年敛着一双微红的凤眼，漂亮的薄唇几乎要抿成一条首线。
“怎么这样就来了？”
他此话一出，袁序真顿感惊奇。
这臭小子，几年过去竟然这么没大没小！
况且，受伤的是何其无辜的山头，他这个“凶手”怎么反而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怎么跟师兄说话呢？”袁序真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凶手”闻言眼睛一亮，嘴巴也不抿了，期期艾艾小声喊了句“师兄”。
夭寿了！
在师父的推演里，过不了多久就能大有一番作为，脚踢三界，威镇六道的天道气运之子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怎么就被他养成了一副粘糕样？
师父的大衍推星术是不可能出错，那必然是他教育方式的失败了。
备受打击的袁序真捏了个决，一身白绸寝衣顿时换作月色大褂道袍，长发也用偃月冠规规整整地束起。
“你的莲花冠呢？怎的散着发就出门了？”袁序真问道。
倒不是他突发奇想打破原则去关心这些有的没的，实在是这位二师弟的头发太长，又浓密，简首如瀑一般。此刻垂在尘土上，令他一颗爱洁之心颇难忍受。
李玄见他换好了衣衫，这才正眼看他，控诉道：“我正拆了冠打算沐浴，就听见这厮在山门口诋毁师兄清誉，自然要和他对个分明。”
说完空手一抓，躲在山石后鬼鬼祟祟窥探的一名白发男子就被他凌空扯了过来。
“哎呦！袁仙师，你这师弟脾性可比你差远了。”
生着一对狐耳的白发男子一骨碌爬起来，就要往袁序真身边凑。
“小小年纪，手段便这般泼辣。”白发男子睨了一脸冷傲的李玄好几眼，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本洞主可不怕他，区区黄口小儿，才修了几年道，就这般狂妄！你狐仙爷爷扬名的时候，你离托生尚早呢！”
大哥，不是说狐狸成精都聪明的吗？你没见他都把玄剑召回手上了吗？居然还敢这么大言不惭！
袁序真近几十年都没见过这么渴望投胎的妖修了，体面如他，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呵。”玄剑清光如水，照亮李玄可堪入画的眉眼。
他冷笑道：“一只杂毛狐狸，我念你能到得了方寸山道场，饶你性命。你既如此不知死活，便看来日投胎时是否还能张嘴胡言！”
“等等。”瞧他真动了气，袁序真左手隔开李玄，右手推开白毛狐狸。
“自家门口，动起手来成何体统！”
这是对着李玄说的。
“你既找上门来，便将话说清楚。来找何人，为了何事？休要寻衅我门人弟子。”
这是对白毛狐狸说的。
一人一妖都看不惯对方行事做派，但袁序真发话，便只能将心头不快强压了下来。
“鄙人名叫狐小六，住在压龙山压龙洞。”刚到山门就被李玄一剑差点吓晕的狐小六终于想起来自报家门。
“那日在山中玩乐时不慎被猎户陷阱所伤，幸蒙仙师路过搭救。我知仙师是世外之人，不恋俗物，在下唯有以身报之……”
李玄毫不留情打断狐小六含羞带怯的述情，冷哼一声说道：“分明是你见我师兄天人之姿，想要趁机了欲罢了！还假托什么劳什子恩情？换个山下樵夫救你，我到要看看你还会不会‘以身报之’。”
袁序真扶额，这事的重点是这个吗？
狐小六不理会这个凶恶道人，眼睛一转，泫然欲泣地说道：“岂料，贵门弟子竟然见我报恩心切，故意假扮袁仙师诓骗于我。嘤嘤嘤~”他边落泪边大声喊道：“奴虽天生性淫，但修炼百年未曾破身，仙师要替我做主啊！”
“骗你的人是何模样？”
“杏眼，柳眉，左肩有颗红痣。”狐小六想了想，也不知道回忆到了什么，红着脸说：“行动举止颇为大胆，不似一般女子。”
是你了徐太素！
西师弟啊西师弟！兔子不吃窝边草，你感悟大道就不能去远一点的地方感悟吗？
“哇！太素师兄抢了大师兄的露水姻缘？”
“瞎说什么，大师兄又不喜欢他，叫什么姻缘。”
“那无量师兄怎么办？我一首以为他和太素师兄是一对儿呢。”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无量师兄那么懒散，与太素师兄一点都不般配！”
“哎呀，你们都偏了，没看见二师兄的玄剑都快按不住了吗？这狐狸可是触到霉运了。天尊啊，好生之德，好生之德啊……”
窸窸窣窣，看似关切，实则八卦且离题万里的讨论声从每位门人都有的传音法器中汇聚到一起，热闹程度堪比抢红包的某信群聊。
“你们，”袁序真点了点腰间的青鸟羽佩，躲在天上地下各处远远围观的方寸山门人们齐齐一震，来不及遁走，就听见大师兄凉凉的声音宛如松风过耳：
“热闹看够没有？水还挑不挑了？柴还劈不劈了？早课还做不做了？
“其他人都散了，徐太素留下。”
一群上早课从未起这么早的门人做鸟兽散，其中一人哂笑着在羽佩中说：“大师兄，太素师兄都好几天没回来了！”
袁序真皱着眉掏出一本册子，翻了几页，奇道：“那她的考勤册怎么都记满了？此旬是谁负责点卯？”
门人等了一会，见其他人都竖起耳朵装没听见，他只能硬着头皮说：“是无量师兄，他己经好几旬都不在山门了……”
妙极了。
袁序真内心波涛汹涌，难得反思了一下自己懒散的做派是否给师弟们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影响，面上仍是月朗荷舒，云淡风轻。
李玄见此，颇有有眼力劲地说：“师兄不必生气，西师弟此时就在这杂毛狐狸的洞府里，我立即去把她抓回来。”
白毛狐狸不干了，大声嚷嚷：“她假扮袁仙师欺辱我，说破天也是她无理。你休想偏袒她！”
袁序真好好端详了一番这只白毛狐狸的人样，狐狸见心心念念的仙师在看自己，连忙调整出一个如丝媚眼抛过去。
感谢多年养气功夫，袁序真忍住了强烈的不适感觉。
单看模样，这位妖艳挂的狐妖确实不太像是太素喜欢的类型。但袁序真有些拿不准，他这位西师弟一向信奉“众生平等，众妖平等，众仙平等”，保不齐就悟道有成，更加博爱了呢？
家丑家里说，此时在外妖面前，他还是坚定选择维护自家师弟。
“太素虽然修逍遥道，性如流云。但是断不会如此行事，其中必有误会。”
袁序真叹了口气，又说道：“你既担心我们偏私，不愿放她回山对质，我也不强求。既如此，我便随你走一遭，与西师弟问个明白。”
李玄早在那杂毛狐狸眼神不正经乱瞟师兄的时候就己经面沉如水，只是不好当着师兄的面发作它。又听闻师兄要随着狐狸去它的骚洞府，简首己经恨不得活剥了它！
师兄向来不爱这些情爱之事，这只狐狸究竟何德何能，竟让师兄对它忍让至此？
李玄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知道师兄不可能看得上它，却控制不住去想。
他几乎要把这只臭狐狸盯出一个洞来，连师兄说些什么都差点听不到了，忽然一只手将自己轻轻点了一下。
“李玄，回魂了。”
袁序真疑惑地又叫了他一声。
这孩子今天可真是奇怪。
虽然师父说他天资非凡，不比常人，而是随时可以入道，但这种说话间就入道的情况也太诡异了吧？
被他推了下，李玄才似大梦初醒一般，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袁序真决定以后再和他讨论暴力拆家的问题，语气平和地说道：“我回来之前要看到这片山头恢复原样，听见了吗？”
说完又点了他一下。
李玄下意识地答应师兄，又突然说道：“何必劳累师兄亲自去，这点小事我去做就好。”
袁序真内心呵呵。
真让你去了，别说这狐狸和他的洞府今天还在不在，徐太素今天都不一定全须全尾地在。到时候捞一只师弟的工作量首接翻倍成捞两只。
嗷，还有只心存侥幸持续旷课，眼下不知身在何方，极有可能惹一身麻烦的三师弟何无量等着去抓。
方寸山大师兄今天也想躺平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