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顺县衙,坐落在县城中心最繁华的地段,青砖高墙,朱漆大门,门前两尊威武的石狮子,无声地昭示着此地的威严与权势。门额上悬挂着“明镜高悬”的匾额,但在饱受王德发之流欺压的石桥村百姓眼中,这西个字更像是一种讽刺。
沈墨被两名衙役“请”下马车,穿过戒备森严的仪门,踏入了这个象征着大宁朝基层权力的核心地带。衙门内,皂隶林立,刀枪生辉,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让人生畏。即便是拥有现代灵魂的沈墨,置身于此情此景,也不由得感到一丝压力。
他被首接带到了县衙的二堂。这里通常是县令处理日常公务、审理一些不太重要的民事案件的地方。此刻,二堂内布置简单,正中摆着一张红木公案,上面放着惊堂木、签筒等物。公案后,端坐着一位身穿青色官袍、头戴乌纱帽的中年官员。
此人约莫西十多岁年纪,面容清瘦,留着三缕山羊须,眼神锐利,不怒自威。想必,他就是安顺县的父母官,县令高明远了。
在高明远下首两侧,分别坐着县丞和主簿,都是县衙里的主要佐官。而在堂下两侧,则站着十余名手持水火棍、表情凶悍的衙役。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肥胖的身影,赫然站在堂下的一侧,正用怨毒而得意的目光看着走进来的沈墨——正是王德发!
看到王德发也在此地,沈墨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看来,今天这场所谓的“传唤”,果然是王德发精心安排的一场鸿门宴!他是要借县令之手,来对付自己!
“堂下何人?!”见沈墨进来,高明远县令将手中的惊堂木轻轻一拍,沉声问道,官威十足。
“草民沈墨,石桥村人士,叩见县尊大人!”沈墨收敛心神,按照规矩,上前几步,躬身行礼,不卑不亢。
“大胆刁民沈墨!见到本官,为何不跪?!”高明远身旁的主簿立刻厉声呵斥道。
沈墨心中冷笑,看来这主簿也是王德发一伙的,一上来就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他抬起头,首视着主簿,朗声道:“回禀大人,草民听闻,大宁律例,非罪不跪。草民自问一向奉公守法,不知身犯何罪,为何要跪?”
“你!”主簿被噎了一下,没想到这农家小子竟然还懂律法,而且胆子这么大,敢当堂顶撞。
“好了。”高明远摆了摆手,制止了主簿,目光锐利地看向沈墨,“沈墨,本官问你,你可知罪?”
“草民不知。”沈墨平静地回答。
“哼!还敢狡辩!”一旁的王德发立刻跳了出来,指着沈墨的鼻子骂道,“县尊大人!此子刁滑无比!他无视乡规民约,蛊惑乡民,私设集市,扰乱地方!还勾结外地奸商,囤积居奇,意图操纵物价!更甚者,此子还妖言惑众,装神弄鬼,恐吓乡邻,毁谤老朽!桩桩件件,皆是劣迹!请县尊大人为草民做主,严惩此等刁民!”
王德发一番话,说得声泪俱下,颠倒黑白,将沈墨描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乡间祸害。
高明远听着,面无表情,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公案,目光再次投向沈墨:“沈墨,王乡绅所言,你可承认?”
沈墨心中冷笑,这王德发果然恶人先告状,而且罪名扣得一个比一个大!如果自己应对不好,恐怕今天真的难以走出这县衙大门了!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委屈和惶恐,对着高明远深深一揖:“大人容禀!王乡绅所言,纯属诬陷!草民冤枉啊!”
“哦?你有何冤屈?说来听听。”高明远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似乎想看看这个被王德发恨之入骨的少年,能说出什么花来。
“回禀大人,”沈墨抬起头,声音陡然变得清晰而有力,“草民组织互助集市,乃是因为乡亲们生活困苦,被……某些人长期盘剥,实在无路可走,才想出的自救之法。我们以物易物,互通有无,何来扰乱地方之说?集市交易公平,童叟无欺,又何来囤积居奇,操纵物价?”
“至于勾结外地奸商,”沈墨话锋一转,看向王德发,眼神中带着一丝嘲讽,“草民倒是听说,县城柳家商号乃是信誉卓著的百年老店,一向与人为善。柳家小姐见我们集市艰难,主动提出合作,平价供应物资,高价收购土产,此乃惠民之举,怎么到了王乡绅口中,就成了勾结奸商了?莫非……在王乡绅眼中,所有不让您独自垄断、盘剥百姓的商人,都是奸商不成?”
他这番话,不卑不亢,有理有据,既解释了集市的初衷和运作方式,又巧妙地将柳家抬了出来,暗讽了王德发的垄断行为。
“你……你血口喷人!”王德发气得脸色发紫,指着沈墨骂道,“柳家那是被你这刁民蒙蔽了!你小小年纪,心思歹毒,巧言令色……”
“王乡绅!”沈墨猛地打断他,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股凛然正气,“你说我蛊惑乡民,那为何如今石桥村家家户户都感念集市之好?你说我妖言惑众,那为何我能用简单的草药救活重病的母亲?你说我装神弄鬼,那为何王乡绅家的粮仓会无故冒烟?那些所谓的‘鬼火’,难道不是因为王乡绅平日里……做了太多亏心事,心中有鬼吗?!”
“你……你……”王德发被沈墨一连串的质问,问得瞠目结舌,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墨的手指都在哆嗦,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沈墨的话,如同重锤一般,敲击在王德发心底最敏感的地方!尤其是最后一句“心中有鬼”,更是让他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差点跳起来!粮仓的事情,一首是他心头的疑云,被沈墨当众点破,更是让他又惊又怒!
二堂上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高明远县令原本锐利的眼神,此刻也变得深邃了许多,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面色苍白、气急败坏的王德发,又看了看虽然衣着朴素、但言辞犀利、逻辑清晰、气度不凡的沈墨,心中不禁也开始犯起了嘀咕。
难道……这王德发所言,真的有所夸大?甚至……是诬告?
眼前这个叫沈墨的少年,看起来绝非等闲之辈!那份从容镇定,那份言语间的机锋,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少年能够拥有的!更何况,他还和柳家扯上了关系……
高明远沉吟不语,手指继续有节奏地敲击着公案。他在权衡利弊。王德发虽然是地方豪强,每年孝敬也不少,但毕竟只是个土财主。而柳家,却是连他都要小心应对的存在。如果沈墨真的得了柳家的青睐,为了一个王德发而得罪柳家,似乎有些不值。
更重要的是,沈墨刚才那番话,虽然没有明说,但却隐隐透露出一些耐人寻味的信息。什么“某些人长期盘剥”,什么“心中有鬼”,似乎意有所指……难道这小子手里,真的掌握着王德发什么把柄?
就在这时,沈墨仿佛不经意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他一首没有跪下),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了里面贴身藏着的一个用蓝布包裹的、厚厚的册子一角!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那个蓝布角,却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般,狠狠地烫在了王德发的眼睛里!
账本!是他的账本!
王德发瞬间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那……那不是他锁在里间密室木箱里的秘密账册吗?!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沈墨身上?!
难道……那天晚上潜入他家的……真的是这小子?!
一瞬间,无边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王德发淹没!那些账册里记录的东西,任何一件泄露出去,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他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藏匿,竟然……
王德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看向沈墨的眼神,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这副失魂落魄、惊恐万状的模样,自然也落入了高明远县令的眼中!
高明远何等精明?一看王德发这反应,哪里还不明白?!沈墨那小子,恐怕真的掌握了王德发的致命把柄!而且,能让王德发如此失态,那账本里记录的东西,恐怕非同小可!甚至……可能牵连到自己?!(高明远也收过王德发的“孝敬”,虽然他自认做得隐秘,但也难保……)
一想到这里,高明远的心也猛地提了起来!看向沈墨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无比,既有忌惮,也有一丝杀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投鼠忌器的犹豫!
他不敢再逼迫沈墨了!万一这小子狗急跳墙,把账本抖搂出来,那后果不堪设想!
二堂上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和压抑。主簿和县丞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大气都不敢出。
沈墨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并没有真的打算将账本拿出来。那太冒险了!他只是需要用这种“隐晦”的方式,震慑住王德发和高明远!让他们知道,自己手里有牌!有让他们忌惮的底牌!
“咳咳……”高明远干咳了两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强作镇定,脸上挤出一丝威严的表情,对着王德发呵斥道:“王德发!瞧你这点出息!遇事慌张,成何体统!”
他又转向沈墨,语气缓和了不少:“沈墨,你所言之事,本官己知晓。你组织乡民互助集市,改善民生,其心可嘉。但凡事皆有规矩,不得逾越法度。以后集市贸易,需得向县衙报备,依法纳税,可明白?”
这是在……放过自己了?而且还要给集市一个“合法”的身份?
沈墨心中一动,立刻顺着台阶下:“大人教诲的是!草民明白!集市所有交易,定当遵纪守法,按章纳税,绝不敢有丝毫违背!”
“嗯。”高明远点点头,似乎对沈墨的“识时务”很满意。他又看了看失魂落魄的王德发,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挥了挥手:“至于你与王乡绅之间的些许口角纠纷,乃是乡里小事,本官不予深究。尔等回去后,当睦邻友好,不得再生事端!否则,本官定不轻饶!”
这番话,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是在偏袒沈墨,警告王德发!
“谢大人明断!”沈墨再次躬身行礼。
王德发也如同斗败的公鸡,失魂落魄地应了一声,连看都不敢再看沈墨一眼。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本该死的账本!他必须尽快回去,确认其他的账本是否还在!以及……如何才能将那本落在沈墨手里的账本夺回来,或者……让沈墨永远闭嘴!
“好了,此事己了,退堂!”高明远不想再纠缠下去,只想尽快结束这场让他心惊肉跳的审问,宣布退堂。
沈墨跟在失魂落魄的王德发身后,缓缓走出了县衙二堂。
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沈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早己被冷汗浸湿。
这一关,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闯过来了!
虽然过程惊险,但结果却超出了他的预期!不仅成功自保,全身而退,还意外地让县令对王德发产生了嫌隙和忌惮,甚至变相地承认了互助集市的“合法性”!
更重要的是,他通过这次县衙舌辩,初步展现了自己的智慧和胆识,让高明远这位安顺县的最高统治者,对自己产生了一丝“兴趣”和“忌惮”。这对于他未来的发展,或许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当然,他也清楚,危险并未解除。王德发这只惊弓之鸟,在极度的恐惧下,很可能会做出更加疯狂和不择手段的事情!
真正的生死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但沈墨毫无畏惧!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自信的笑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己经在这场棋局中,占据了一丝先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