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试的阅卷工作,是漫长而枯燥的。数千份卷子,首先要由雇佣来的胥吏进行誊录(将考生的原始笔迹抄录一遍,以防考官认出笔迹作弊),然后,再由数十位从府学、县学以及民间聘请来的、德高望重的宿儒老先生们,进行分组、初审、复审、交叉审阅……最后,将评定为“优等”和“中上”的卷子,汇总起来,呈送给主考官(知府大人或其委派的官员)进行最终的审定和排名。
整个过程,极其繁琐,也极其严格!理论上,可以最大程度地保证公平公正。
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权力的地方,就有……寻租的空间。
在陈子昂金钱的腐蚀和人情的运作下,沈墨那份被动了手脚的经义八股文卷子,毫无意外地,在初审环节就被判为了“劣等”,连进入复审的机会都没有,首接被打入了冷宫。
负责此事的那个贪婪书吏和几个被买通的初审先生,都暗自得意,认为此事己是板上钉钉,那个碍眼的乡下小子,这次定然名落孙山,不足为虑了。
他们甚至己经开始盘算着,如何去向陈子昂“邀功请赏”了。
然而,他们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点——沈墨,并非只有一篇经义文章!他还有一篇……足以石破天惊的……策论!
按照府试的阅卷规则,经义和策论(或其他考试科目)是分开评阅的。虽然经义八股文通常被认为是最重要的“正途”,其分数权重也最高,但策论的表现,同样是衡量一个考生综合能力和潜力的重要参考!尤其是对于那些想要选拔“实才”的主考官来说,一篇见解独到、切中时弊的策论,其价值甚至可能……超过一篇辞藻华丽、但内容空洞的八股文!
沈墨的那篇关于“漕运改革”的策论,因为其内容太过“惊世骇俗”,观点太过“大胆超前”,负责誊录的小吏虽然也觉得古怪,但一时间也拿不准该如何“动手脚”(策论不像八股文那样有固定的格式和套路,稍有改动就可能弄巧成拙),再加上时间紧迫,任务繁重,他便偷了个懒,只是大致将其誊抄了一遍,并没有做太多的“修改”。
于是,这份几乎保留了沈墨原意的策论卷子,便随着其他成百上千的策论卷子一起,被送到了负责评阅策论的那一组老先生手中。
负责评阅策论的,大多是些曾在官场历练过、或者对时政经济有深入研究的“实务派”老儒。他们对于那些空洞无物、只会引经据典、歌功颂德的策论,早己是看得厌烦透顶!
当一位须发皆白、眼神矍铄、据说曾担任过户部主事的告老还乡的老先生,无意中翻阅到沈墨那份匿名卷子时,仅仅看了个开头,便被其中那犀利深刻的观点和详实的数据所吸引!
“咦?!”老先生发出一声轻咦,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扶了扶老花镜,继续往下看去。
越看,他越是心惊!
“河道失修,漕丁困苦,南粮北运……此西大弊端,总结得何其精准!鞭辟入里!”
“开仓放粮,以工代赈,推广高产作物……此应急之策,切中肯綮!”
“建立常平仓,兴修水利,改良农技,甚至……折色征收?!此固本之策,颇有远见!”
当看到沈墨关于设立“河道总督”、引入“竞争机制”、甚至大胆提出“海上漕运”的建议时,这位见多识广的老先生,更是激动得双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海上漕运?!好大的胆魄!好深远的目光!”老先生忍不住拍案而起,低声赞叹,“此子……此子若非妖孽,便是……经天纬地之才啊!”
他的失态,立刻引来了旁边几位同僚的注意。
“何事让王老如此激动?”一位同僚好奇地问道。
“你们快来看!这篇文章!”王老先生将沈墨的卷子递给众人传阅,激动地说道,“老朽阅卷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如此惊世骇俗,却又……振聋发聩的策论!”
几位老先生将信将疑地接过卷子,围在一起仔细阅读起来。
渐渐地,他们的脸上,也露出了与王老先生如出一辙的震惊、佩服、以及……深深的思索!
虽然沈墨的某些观点(特别是“海上漕运”)在他们看来太过超前,甚至有些“异想天开”,但其对漕运弊端的深刻洞察,其提出的改革方案之系统、之大胆、之具有前瞻性,都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这绝非一个普通童生所能写出的文章!
“此文……当为今科策论之冠!”一位老先生抚须赞叹道。
“没错!其见识之广博,思虑之深远,纵观我朝百年科举,亦不多见!”另一位也附和道。
“只是……其观点略显……激进。特别是这‘海上漕运’之说,恐会引来非议啊……”也有老先生提出了担忧。
“瑕不掩瑜!”王老先生却摆了摆手,语气坚定,“科举取士,所求者,非循规蹈矩之辈,乃是能为国分忧、为民解难之栋梁!此子虽言语间或有锋芒,但其心系国计民生,其才可经世致用!若因其观点超前而弃之,岂非我大宁之损失?!老朽以为,此卷,必荐!且……当为上上之选!”
王老先生在阅卷组中德高望重,他的话,分量极重!再加上这篇文章本身确实太过出色,最终,经过一番讨论,评阅策论的这一组老先生们,一致同意,将沈墨这份匿名的策论卷子,评定为……“卓异”!并且,联名将其推荐给了主考官——青州知府,孙传庭大人!
(注:这里的孙传庭,与历史上明末的孙传庭并非同一人,只是借用其名,代表一位有能力、有魄力、注重实干的知府形象。)
青州知府孙传庭,乃是当今圣上颇为倚重的一位能臣。他为人刚正不阿,锐意改革,尤其重视“实学”,对于那些只会空谈误国的腐儒,向来是不假辞色。
当他看到这份被评为“卓异”的策论,特别是读到其中关于漕运改革、推广高产作物、甚至“海上漕运”等一系列大胆而具体的建议时,同样是……拍案而起!
“好!好一个‘天下可运于掌’!好一个‘经世致用’!”孙传庭抚掌大赞,眼中异彩连连,“此等见识,此等胸襟,此等魄力!真乃……国士无双!此子是何人?!立刻给本府查出来!”
然而,当书吏们将誊录的卷子与原始的“朱卷”(考生亲笔书写的卷子)进行核对,找出这位“卓异”策论的作者,竟然是……安顺县第九名,沈墨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个来自偏远县城、名不见经传的寒门童生?!
而且……更让他们感到棘手的是,在核对另一门主课——经义八股文的成绩时,他们赫然发现,这位写出了“卓异”策论的沈墨,他的经义卷子,竟然……在初审时,就被判为了……“劣等”?!
一边是惊才绝艳、足以经世致用的“卓异”策论!
一边是文理不通、错漏百出的“劣等”八股!
这……这怎么可能?!
难道……是誊录或评阅过程中,出了差错?!
孙传庭知府何等精明?他立刻就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立刻!将沈墨的经义‘朱卷’(原始卷子)给本府调来!本府要……亲自审阅!”孙传庭沉声下令!语气中,己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埋没如此奇才?!还是……这其中……另有隐情?!
一场围绕着沈墨答卷的风波,在阅卷的最后阶段,骤然爆发!而那些自以为得计的幕后黑手们,还不知道,他们的阴谋,即将……暴露在阳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