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来楼后台的竹帘被夜风吹得簌簌响，苏怀瑾刚把茶篓塞进陆九卿怀里，后颈就沁出一层薄汗。
她余光瞥见沈玉环捏皱的画卷角，那方并蒂莲帕子像根细针，“叮”地扎进记忆——三日前她房里丢的帕子，绣工确实和这一模一样。
“苏小姐？”林书生的声音带着点发颤的兴奋，油纸包在他掌心被攥得变了形，“我、我在会场老槐树下捡到的，那护院塞红绸时手滑，这东西骨碌碌滚进草窠里了。”
苏怀瑾接过油纸包的手稳得反常，指腹刚触到碎玉的凉意，心跳就漏了半拍。
她曾在慈云寺“不小心”摔碎的双鱼佩，此刻正躺在油纸上，缺口处还沾着点泥，和她藏在妆匣里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好个沈玉环。”她低笑一声，碎玉在指间转了个圈，“丢玉牌、泼脏水、栽赃画卷，原来早把局布到慈云寺了。”
陆九卿凑过来看，茶篓里的星河茶饼还冒着热气，混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茶香：“这佩玉刻的双鱼尾鳍是卷的，和江家祠堂供的那对镇宅玉佩纹路像啊。”他突然拍了下脑门，“对了，刚才在台上你说江家库房——沈玉环上个月十五夜摸进去，莫不是偷这个？”
苏怀瑾没接话，目光落在林书生沾着草屑的鬓角上：“你方才说青云山老樵夫醒了？”
“醒了！”林书生连忙点头，“那老头说他那天砍柴摔晕前，看见个穿沈记绣鞋的女人进破庙。沈记的绣鞋鞋尖有团金线绣的并蒂莲，和方才沈娘子脚上那双——”
“和她帕子上的并蒂莲是一套。”苏怀瑾替他说完，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所以沈玉环去破庙，是为了毁掉原画里的盐铁密文？可她怎么知道原画在我这儿？”
“许是有人透信。”陆九卿突然压低声音，茶篓往桌上一放，“我前日去江家茶行送茶，听见账房先生和护院嚼舌根，说‘苏家养的金丝雀要反了’。那护院还说——”他学起粗哑的公鸭嗓，“‘沈娘子说了，等苏小姐把绣坊闹得鸡飞狗跳，江家再收渔翁之利’。”
“渔翁？”苏怀瑾挑眉，“江家要渔什么利？”
话音未落，竹帘外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孙小六像只猴儿似的从梁上倒挂下来，发梢还沾着两片银杏叶：“苏姐姐苏姐姐！我在江家祖宅墙根蹲了三天，发现孙先生每天寅时三刻都去！怀里还揣着个油布包，鼓鼓囊囊的，像是画卷！”
苏怀瑾的瞳孔微微收缩。
孙先生是她上月在书斋结识的游历学者，总说自己在研究“古今星图对照”，可如今突然和江家扯上关系——她穿越那日，床头的星河灯突然爆闪，醒来就在古代；而青云山破庙的残画，画的正是同样的星河纹路。
“备马车。”她站起身，发间的珍珠步摇轻晃，“去孙先生的竹溪小筑。”
陆九卿一把拽住她的衣袖：“大晚上的你单枪匹马？我跟你去。”
“我也去！”林书生搓了搓手，“我会帮着望风！”
“得了吧你。”孙小六翻了个跟头跳到桌上，“你上次望风蹲树杈，结果睡着了摔下来，把狗都吓醒了！”
苏怀瑾被逗得笑出声，指节敲了敲孙小六的额头：“你留下盯着沈记绣坊，有动静立刻来茶行报信。”她又转向林书生，“你去查江家这月往盐铁司送了几车茶砖——账册上的数目和实际运量要是对不上……”
“我懂！”林书生眼睛一亮，“定是拿茶篓藏私货！”
陆九卿己经把披风披在她肩上，外袍下鼓鼓囊囊的——苏怀瑾不用看也知道，他又往怀里塞了包桂花糕。
两人刚跨出茶行，晚风卷着桂香扑来，她突然顿住脚步：“九卿，你说这星河画卷……会不会和我穿越有关？”
陆九卿的脚步也慢下来，月光落在他眼底，像碎了一捧星子：“你穿越那日，现代的茶行里，我那盏祖传的星河灯也爆了。”他挠了挠后颈，“当时我还骂是电路老化，现在想想……”
竹溪小筑的青竹帘被风掀起一角，孙先生正在案前翻一本线装书，烛火映得他鬓角的白发泛着银光。
听见脚步声，他抬眼时瞳孔微缩，随即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苏小姐深夜来访，可是有急事？”
苏怀瑾首入主题，把画卷残片拍在案上：“关于星河画卷，您究竟知道多少？”
孙先生的手指在书页上顿住，烛光突然晃了晃，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我研究过这些星图……它们记载的，是一种跨越时空的方法。”他声音低得像叹息，“但有人正在利用这种方法做危险的事——江云鹤、沈玉环，不过是棋子罢了。”
“主使者是谁？”苏怀瑾追问。
孙先生摇头：“我不能说。”他站起身，从书架暗格里取出个油布包，展开竟是半幅星河画卷，“三日后，江云鹤要在醉仙楼拍卖这些残片。他们需要集齐九幅，才能启动那个……”他突然闭了嘴，“苏小姐，你若要查，千万小心。”
“我要去拍卖会。”苏怀瑾首视他的眼睛，“我需要这些残片。”
孙先生沉默片刻，突然将画卷塞进她手里：“这半幅你拿着，但三日后……”他指了指窗外的月亮，“子时三刻，醉仙楼后巷有辆青篷车，车夫戴斗笠。”
离开竹溪小筑时，陆九卿的手始终搭在她腰间，像道无形的屏障。
他压低声音：“你方才说要去拍卖会，可那是江家的地盘，万一——”
“我相信你。”苏怀瑾歪头笑，“上次在绣坊被围，是谁用茶粉迷了护院的眼？上回在码头追贼，是谁用茶梗当飞镖？”她晃了晃手里的画卷，“再说了，有这半幅当引子，还怕钓不到大鱼？”
陆九卿无奈叹气，从怀里摸出块桂花糕塞进她嘴里：“苏小姐这是要当女飞贼？明儿我得给你备身夜行衣，省得你爬墙时被勾破裙角。”
“那你可得多备两身。”苏怀瑾嚼着甜糯的桂花糕，望着头顶的星空，“毕竟……”她的声音轻得像风，“我连自己是怎么穿越来的都没弄明白，哪能这么快回去？”
月亮爬上东墙时，两人蹲在茶行屋顶。
陆九卿捏着她刚绣好的夜行衣摇头：“这粉色的夜行衣，刺客见了都得笑出声。”
“谁说刺客不能穿粉色？”苏怀瑾把画卷小心收进怀里，“再说了——”她指了指他腰间的茶篓，“你这不还背着星河茶饼当暗器？”
陆九卿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苏小姐，三日后的拍卖会……”
“嗯？”
“要是被发现了，你可得负责给我买十箱桂花糕。”
苏怀瑾笑着推他：“成交。”
夜风卷着远处的更鼓声掠过，醉仙楼的灯笼己经开始张挂。
两人的影子在瓦当上重叠，像两尾交缠的鱼，随着月光游向未知的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