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梆子敲过，苏府后巷的茶坊还亮着灯。
苏怀瑾把算盘往桌上一扣，算盘珠儿"哗啦啦"蹦出串脆响。
她揉着发酸的后颈，盯着墙上挂的星图——那是找刘画师连夜赶制的，银河从穹顶垂落，茶盏里的雾气都要凝成星子。"明日开业，灯笼得再往上提半尺。"她用茶勺敲了敲桌角，"咱们要让路过的人一抬头，就觉得这茶馆顶子上嵌了片夜空。"
王大厨正往蒸笼里塞新做的桂花酥，闻言探出头，脸上沾着面粉："苏小姐您放心，小的把点心模子都换成了星星月亮！
这桂花酥咬一口，嘴角能沾着金粉星子——您前日说要'吃茶吃进星河'，小的给您落实到牙缝里了！"他说着举起块酥饼，在烛火下转了个圈，金粉簌簌落进蒸笼，倒真像落了把碎星星。
"好你个王胖子，"陆九卿从门外晃进来，手里提着串纸灯笼，"我刚去看了跑堂的小子们练托盘，有个小崽子端茶盘跟端火盆似的——张伙计拿扫帚柄敲他手腕呢！"他把灯笼往桌上一放，灯笼穗子扫过苏怀瑾发梢，"不过您那'星河寻宝'的线索卡，我让人用月光纸印了。
这纸白天瞧着素净，夜里沾了茶气能显字儿，够巧吧？"
苏怀瑾捏起张线索卡，对着烛火照了照——果然，原本空白的纸面上慢慢浮出一行小楷："星子落进第三块砖，茶烟吹起半卷诗。"她眼睛亮起来："陆师傅这手，比我前世见过的荧光笔还妙。"
"得嘞，您又提您那'前世'。"陆九卿抽走她手里的线索卡，故意用灯笼穗子扫她鼻尖，"明儿卯时三刻开门，您倒是先想想怎么应付刘小姐——方才她派丫鬟递话，说要带八个绣娘来'帮忙'，我瞧着是来抢头座的。"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接着是张伙计的大嗓门："小柱子！
说了托盘要平过眉！
这盏'星落'金贵着呢，摔了您拿月钱赔？"
苏怀瑾推开窗，就见月光底下，七八个小徒弟正排着队练端茶。
最前头的小柱子鼻尖冒汗，托盘颤得跟筛糠似的，茶盏里的水晃出小涟漪，倒真像星星在茶里打滚。
张伙计抱着扫帚站在旁边，扫帚尖儿点着地，活像个监军："手稳着！
明儿来的可都是眼尖的主儿，茶洒半滴，我剥了你们的皮！"
"张叔，"苏怀瑾探出身喊，"别吓着孩子们。"她转身从茶柜里摸出块糖，"小柱子，明儿头单要是接得漂亮，我赏你块桂花糖。"
小柱子耳朵瞬间红到脖颈，托盘突然稳得像钉在手上："苏小姐放心！
小的端茶比端祖宗牌位还小心！"
陆九卿憋着笑，用胳膊肘捅她："您这招'糖衣炮弹'使得出神入化，我在现代见着销售总监都没您会哄人。"
"嘘——"苏怀瑾突然竖起手指。
后巷里飘来阵若有若无的脂粉香，混着点沉水香。
她眯起眼，就见墙根儿下闪过道影子，片刻后又没了。
"怎么？"陆九卿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只瞧见棵老槐树在月光下投着斑驳树影。
"无事。"苏怀瑾收回视线，指尖轻轻叩了叩桌角——方才那影子的步频，像极了前日在醉仙楼见过的黄老板手下。
沈玉环的品鉴会还没办，倒有人急着来探底了。
卯时三刻，东边刚泛起鱼肚白，茶馆门口的星河灯笼就全亮了。
苏怀瑾站在台阶上，看着张伙计把"星落茶居"的牌匾擦得锃亮。
灯笼是月白绡糊的，里头点着萤火虫灯——这是她让绣娘在绡子上绣了星河图，又在灯里养了百来只萤火虫。
天没大亮时，萤火虫在灯里飞，远远瞧着，灯笼上的星河就活了。
"苏姐姐！"
一声脆喊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刘小姐穿着月白衫子从巷口跑过来，发间插着支星子步摇，后头跟着八个提着食盒的丫鬟。"我就说要赶头茬儿！"她扑到苏怀瑾跟前，拽着她袖子晃，"方才在巷口就闻见茶香了，是'星落'吧？
我昨儿夜里梦见喝了三盏，醒了枕头都湿了——"
"刘妹妹慢些。"苏怀瑾笑着把她往店里引，"您要的临窗座儿早给您留着，桌上的杯垫是绣娘照着您的星子步摇绣的。"
刘小姐踮脚往窗里一望，立刻尖叫起来："呀！
杯垫上的星星跟我步摇上的一模一样！
苏姐姐你这是把我的首饰盒搬来当茶垫了？"她转头对丫鬟们喊，"快把我的珊瑚串子拿来！
苏姐姐要是能照着串子绣杯垫，我把整条街的胭脂铺都包圆了送你！"
外头渐渐热闹起来。
卖花担子的老妇凑过来瞧灯笼，举着花串儿喊："这灯里的星星比我卖的夜合花还俊！"卖糖葫芦的小哥踮脚往店里瞧，口水都要滴在糖葫芦上："里头那点心模子是星星？
我明儿就去打套月亮模子！"
陆九卿拎着茶壶从里间出来，见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故意提高嗓门："各位客官，里头地儿小，挤坏了姑娘们的裙角可赔不起！"他冲苏怀瑾挤挤眼，"您瞧，这还没开门呢，人都快把门槛踩塌了。"
"那便开吧。"苏怀瑾笑着点头。
张伙计扯着嗓子喊了声"迎客——"，门帘刚掀开，人群就"轰"地涌进来。
刘小姐头一个窜到临窗座，丫鬟们忙着给她铺锦帕；卖花老妇被小柱子扶着坐下，首念叨"这椅子比我家炕头还软和"；连街角说书的孙先生都来了，摇着折扇跟邻座说："我瞧这茶居要成京城新景儿，明儿我就编段'星河茶居话本'！"
王大厨在灶间忙得脚不沾地，蒸笼一掀，桂花酥的甜香混着茶香漫出来。"李婶子，您要的双盏'星落'！"他端着托盘往外送，"这桂花酥趁热吃，咬开里头有蜜渍的星星——您瞧这金粉，是小的拿金箔碾的！"
"寻宝活动"刚开始，茶馆就炸了锅。
小柱子举着铜锣敲："客官们听好喽！
线索卡在茶盏底下，找着线索就能去后厅领星子茶包！"话音刚落，满屋子都是掀茶盏的脆响。
刘小姐举着线索卡蹦起来："我找着了！
'星子落进第三块砖'——第三块砖是哪块？"她蹲在地上数砖，月白裙角沾了尘都不在意。
陆九卿端着茶盘穿行在人群里，见苏怀瑾站在楼梯口笑，凑过去低声道："您瞧那穿青衫的——"他用茶盘挡着嘴，"方才在门口摸了灯笼半天，现在又在记咱们的线索卡。"
苏怀瑾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就见个胖墩墩的中年男人坐在角落，手里攥着个小本子，正偷偷画灯笼上的星图。
她认得那是城西布庄的黄老板，前儿还在沈玉环的茶会上夸"沈姑娘的茶是天上落的"。
"无妨。"她端起盏茶抿了口，"让人把后厅的茶窖门锁上，再让王大厨把新研发的'月蚀酥'藏起来——他爱看，便由他看。"她眼尾微微上挑，"等他看够了，咱们的新招儿也该上了。"
日头偏西时，张伙计擦着汗来报："今日收了三十两八钱！
比陈掌柜说的预期翻了两倍！"他手里的算盘珠子还在跳，"刘小姐买了十盒星子茶包，说要送她姑苏的姨母；孙先生要包个月的雅间，说要在这儿说书......"
苏怀瑾站在二楼窗边，望着街上来往的人群。
黄老板正从茶馆后门溜出去，小本子揣在怀里，走得急了差点撞翻卖糖葫芦的担子。
她转身对陆九卿笑道："他这是要去交差了。"
"交差？"陆九卿倚着栏杆，茶盏在手里转着圈，"交沈玉环的差？
还是江云鹤的？"
"不管是谁。"苏怀瑾望着楼下热闹的茶客，眼底浮起笑意，"他们学得了灯笼，学不了茶里的星子；学得了寻宝，学不了茶客的笑声。"她指尖轻轻敲了敲窗棂，"等他们的'星河茶坊'开起来......"
"怎样？"
"咱们就该让茶烟飘到皇宫墙根儿了。"苏怀瑾转身下楼，裙角扫过楼梯扶手，"走，去后厅看看王大厨的新点心——明儿要让黄老板的小本子多画几页。"
此时的黄老板正攥着小本子往城南跑，袖口里的汗把纸页都洇湿了。
他没注意到，茶馆二楼的窗棂后，陆九卿正望着他的背影笑。
而苏怀瑾的茶盏里，最后半盏"星落"还浮着星子似的茶沫，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三日后，城东突然挂起块新牌匾："星河茶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