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的雾气还未散透，苏记茶坊后堂的算盘珠子突然“啪”地一声崩飞。
“张伙计，你说什么？”苏怀瑾捏着茶商刚送来的退订信，指节微微发紧。
她今早特意穿了件月白锻子衫，本想显得从容些，此刻却被信纸上的墨迹刺得眼疼——分明是昨日还拍着胸脯说“苏老板的茶价最公道”的刘茶农，现在竟写着“三倍价收走春茶，实在无法履约”。
陆九卿叼着根狗尾巴草从账房晃进来，手里的账本哗啦翻得飞快：“巧了不是？我刚翻到上个月的货单，沈姑娘昨儿从城南码头提了二十箱‘药材’，船家说那箱子沉得邪乎，搬的时候还漏出几颗黑不溜秋的籽儿——”他突然凑近苏怀瑾，眼尾一挑，“像不像前从黄老板茶窖里扒拉出来的曼陀罗？”
苏怀瑾的指甲轻轻叩了叩桌面。
她想起昨夜在后窗瞥见的沉水香，想起沈玉环今早特意绕到茶坊门口时，裙角扫过青石板的声响比往日都轻快三分。
原来这出“茶源危机”，是沈姑娘精心编排的双簧。
“陆师傅，”她突然笑出声，指尖绕着发梢转了个圈，“你说咱们要是搞个‘茶源溯源’活动，带客人们去茶园看看？”
陆九卿的狗尾巴草“噗”地掉在账本上：“你疯了？现在茶园的春茶才冒芽尖，连茶篓都装不满——”他忽然顿住，看着苏怀瑾眼里跳动的光，猛地拍了下大腿，“好你个苏摆烂，这是要引蛇出洞！”
辰时三刻，茶坊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苏怀瑾特意穿了件沾着茶渍的旧布衫，举着个掉漆的铜喇叭：“各位客官不是总说想看看苏记的茶叶怎么长的吗？今儿我带你们去茶园——就是得委屈大伙儿走两步，我这小短腿儿走不快哩。”
她故意落在队伍最后，看着前头几个穿青布短打的“茶客”频繁摸腰间的布包——那是沈玉环派来的探子。
果然，当一行人走到茶园时，那几个“茶客”的眼睛瞬间亮了：本该是层层叠叠茶垄的地方，此刻只稀稀拉拉冒了些新芽，连个茶篓都遮不住。
“苏老板，这就是你说的‘百年茶园’？”人群里有人阴阳怪气。
苏怀瑾挠着后脑勺，活像被戳穿的小骗子：“那啥……今年春寒来得晚，茶叶长得慢嘛……”她偷眼瞥见探子们偷偷摸出怀里的小本本，嘴角几乎要翘到耳根。
当晚，沈玉环的闺房里烛火摇曳。
黄老板哈着腰，额头的汗把青缎瓜皮帽都浸透了：“姑娘您瞧，小的亲眼见着那茶园空得能跑马！苏怀瑾的茶最多撑三天，到时候客人们喝不上茶——”
“够了。”沈玉环捏着茶盏的手紧了紧，茶沫子溅在月白裙上，“去把我库里的茶搬两箱，明儿给苏记送过去。就说……就说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帮她渡难关。”
她没注意到，窗外的野猫踩落一片玉兰花瓣，恰好飘进黄老板的衣领里——花瓣背面，用茶渍写着一行小字：“寅时三刻，城南码头”。
第三日晌午，沈玉环的鎏金马车停在茶坊门口。
她捧着个檀木匣，嘴角的笑比桂花蜜还甜：“怀瑾妹妹，我听说你茶源断了？姐姐这儿正好有批新茶，你先拿去应个急。”
苏怀瑾接过木匣时，指尖在匣沿轻轻一蹭——果然，有层细不可察的粉末粘在指腹上。
她“哎呀”一声踉跄，檀木匣“哐当”砸在茶案上，深绿的茶叶撒了满地。
“对不住对不住，我这手总发颤……”她蹲下身捡茶叶，指甲在茶案底下快速划了三道——那是和陆九卿约好的暗号。
“咳！”陆九卿端着茶盘刚跨进门，突然捂住嘴猛咳起来，“这茶……怎么有股子怪味儿？”他捏起撮茶叶凑到鼻尖，瞳孔猛地一缩，“沈姑娘，这茶里掺了西域幻香吧？我表舅在西域跑商时说过，这东西喝多了，能让人把茶盏看成金元宝！”
沈玉环的脸“刷”地白了。
她望着满地茶叶，又望着围过来的茶客们，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正慌乱间，却见苏怀瑾己经拽着王捕头走到廊下，两人的声音压得极低：“码头仓库的锁换了？我昨儿还见江云鹤的人往里头搬箱子……”
是夜，沈玉环裹着黑斗篷溜进城南码头。
仓库门缝里漏出昏黄的光，她贴着墙根凑近，听见江云鹤的声音：“这些曼陀罗掺茶，足够让苏记的名声彻底臭了……明早船就开，到时候——”
“吱呀”一声，仓库门突然被推开。
沈玉环惊得差点叫出声，却见江云鹤的手下扛着箱子鱼贯而出，箱子缝里漏出的黑籽儿，和黄老板茶窖里的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苏记茶坊的后堂里，陆九卿举着茶盏对月轻笑。
他用茶筅在茶汤里划出个小漩涡，倒映着窗外的月光：“苏老板，你说明儿码头会传来什么大新闻？”
苏怀瑾靠在门框上，手里捏着陆九卿今早塞给她的茶园密图。
地图边缘的茶渍己经干透，却还能隐约看出一行小字：“别去——那是江云鹤的陷阱。”她望着陆九卿茶盏里的漩涡，突然笑出声：“陆师傅，你说咱们要不要打个赌？”
话音未落，窗外的更夫敲响了三更梆子。
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刚爬上码头的桅杆，就听见有人扯着嗓子喊：“官差来了！王捕头带人围了那艘西域商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