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账房里，陈茶味裹着烛火暖烘烘的。
赵夫人掀门帘的动作极轻，月白缎子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鬓边珍珠步摇晃出细碎银光，倒把烛芯子晃得跳了跳。
苏怀瑾刚要起身，就见赵夫人目光扫过铜镜里韩世昌举注射器的画面，唇角忽地勾了勾——那抹笑像春茶里浮起的茉莉，看着温和，底下倒像藏着点什么。
“苏小姐这茶点做得巧，倒是听说贵店……也有毒茶？”赵夫人的声音甜得像加了蜜，尾音却带着点针芒。
账房里的空气霎时凝了凝。
陆九卿翘着的二郎腿慢慢放下来，算盘珠子在他指节下“噼啪”响了两声，倒像是替这沉默打拍子。
苏怀瑾垂眼盯着自己交叠的手，指腹蹭过掌心薄茧——这是前日揉面时被擀面杖硌的。
她突然笑起来，转身从案几上取了个青瓷碟，碟里卧着半透明的翡翠茶饺，“夫人且看看这饺子里的薄荷叶。”
吴姑娘不知何时凑过来，茶盏在她手里举得老高，瓷釉映着烛火泛着暖黄：“这是赵家祖传的验毒法！我前日跟着夫人学的，薄荷叶要是遇毒就会卷边，比银针灵验多啦！”她说话时鬓角珠花还歪着，跑堂时沾的面粉沾在发间，倒像落了层细雪。
赵夫人的视线从茶饺移到茶盏，又落到吴姑娘脸上。
那小丫头眼睛亮得像星子，倒把她逗笑了：“你这丫头，倒比我这主子还急。”她指尖刚要碰茶饺，就见陆九卿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三副白瓷茶具，茶盘上还沾着点芝麻粒——估摸着是方才在后厨顺的。
“老规矩，”他晃了晃茶具，眼尾泪痣跟着动，“每位老顾客用茶渍写‘无毒’二字，就能兑换限量茶点。夫人您来写头幅？”
苏怀瑾盯着陆九卿的动作，心里突然透亮——他这是要把验毒变成茶客们的“参与秀”。
果然，赵夫人接过茶刷时眼尾微挑，沾了茶渍在宣纸上一写，浅褐色的水痕里竟浮出细密的星盘纹路。
“这……这分明是皇家茶坊的验毒术！”她指尖发颤，珍珠步摇撞在茶盏上，“当年先皇后最爱的茶盏，底纹就是这样的星盘！”
账房外突然传来响动。
穿青布裙的小翠端着茶点盘挤进来，发顶的绒花歪向一边：“我帮着整理字画吧，方才在后厨听刘大厨说要给茶客们加点心……”她弯腰时，袖中滑出个小瓷瓶，深紫色液体正顺着瓶口往下淌。
苏怀瑾眼尖，瞥见那液体滴在宣纸上的瞬间，原本清亮的茶渍突然泛起黑泡，像被热油烫过的菜叶。
“各位看这茶渍反光！”她猛地举起手机，镜头对准窗台上的茶渍。
原本普通的水痕在手机屏上泛着蓝光，竟映出个黑衣人正往帖子里打赏——虽只拍到半张脸，可那腰间挂的翡翠玉佩，和韩世昌昨日在茶楼显摆的一模一样。
“好啊！”刘大厨不知何时挤到门口，手里端着青花瓷壶，“我方才把解毒茶泼在铜镜上，那些说我们茶有毒的帖子，发帖人IP全在韩家茶行后巷！”他话音未落，就听外头“轰隆”一声，几十号茶客举着写满“无毒”的茶渍字画冲进来，为首的老秀才举着字幅喊：“我们实名举报水军！昨日骂得最凶的王二，今早刚收了韩家五两银子！”
赵夫人突然扯下左耳的珍珠耳环，“当啷”一声砸在案几上：“我要入股茶馆！就冲这验毒术和茶客们的热乎劲，比我那绸缎庄有盼头多啦！”她转头时右耳耳环还晃着，倒把陆九卿逗得首乐：“夫人这是要当‘茶中女孟尝’？”
苏怀瑾没接话。
她把方才染了蝎尾毒的帖子贴在铜镜上，镜面立刻泛起涟漪。
众人凑过去看，却见镜中闪过间白墙蓝顶的实验室，穿西装的男人正往针管里抽紫黑色液体，背后墙上挂着的，竟是韩家茶行的鎏金招牌。
“这……”赵夫人的声音突然低了，“苏小姐，这是……”
“韩世昌的水军正在删帖，”苏怀瑾指尖抵着镜面，能感觉到那凉意透过皮肤往骨头里钻，“但有些事，不是删了帖子就能抹干净的。”
话音刚落，外头突然传来“哐当”一声撞门响。
吴姑娘探出头看了眼，扭头时脸都白了：“老……老板，方文士举着‘毒茶论’文稿，带着群人往这边来了！”
账房里的烛火“噗”地灭了。
黑暗中，苏怀瑾摸到陆九卿递过来的火折子，火星子“刺啦”一声亮起，映得他眼底发亮：“来的正好，省得咱们去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