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渗进鼻腔时，顾沉舟缓缓睁开眼。晨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林晚晴的发间织就金色的网，她趴在床头，手指还攥着他的病历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左肺贯通伤，第七根肋骨骨折……” 他轻声念出病历上的诊断，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监护仪的滴答声里，他看见她睫毛上凝着的泪，在晨光中像未干的星子，忽然想起在冰河上，她也是这样固执地攥着他的手，仿佛一松开，就会失去全世界。
顾沉舟的指尖掠过她额前的碎发，触到她眼角的泪痕，温热的触感让他喉结滚动。她瘦了，下巴尖得能划破掌心，冲锋衣换成了普通的白衬衫，领口处还沾着他的血渍，像朵开在素绢上的、永不凋零的格桑花。
“醒了？” 林晚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抬头时，眼底的红血丝比病历单上的诊断更让他心惊。她摸出保温杯，里面的小米粥还冒着热气，“医生说可以喝流质食物，我熬了两个小时。”
顾沉舟望着她眼下的青黑，想起在帕米尔的日日夜夜，她总是举着相机追着阳光跑，此刻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递勺子的手都在颤抖。“你多久没睡了？” 他接过勺子，触到她掌心的老茧 —— 那是握相机握出来的，比他的枪茧更让人心疼。
“三天。” 林晚晴扯出个笑容，指尖划过他腕间的子弹壳手链，“叶明城说，陈默的妈妈托人带了樱花蜜，放在床头柜上。” 她忽然别过脸，声音发颤，“顾沉舟，我妈妈…… 病了。”
病房的门在这时被推开，叶明城的身影带着初春的寒气进来，西装革履在医院的白大褂中显得格格不入。他手里的果篮里，樱桃红得刺眼，像凝固的血珠。“小晴，” 他的喉结滚动，“阿姨情况不好，想见你。”
林晚晴的手指在病历单上捏出褶皱，顾沉舟看见她指甲缝里还留着帕米尔的细雪，忽然想起在急救舱里，她曾说 “要带他回家”。“多久？” 她的声音轻得像雪落。
“医生说…… 最好今天。” 叶明城避开顾沉舟的目光，将果篮放在窗台，樱桃在阳光下泛着水光，“但我知道你放心不下……”
“给我三天时间。” 林晚晴忽然抬头，目光扫过顾沉舟缠着纱布的肩膀，“三天后，我跟你回江城。”
顾沉舟的手指在床单上收紧，绷带摩擦伤口的疼痛，比不上看见她眼中的挣扎。他想起陈默牺牲后，陈妈妈抱着他哭了整夜，说 “沉舟，你要替默儿好好活”。“回去吧，” 他忽然说，声音比监护仪的滴答声更坚定，“我联系了罗铮，他明天来接班。”
“可是你的伤口……”
“别忘了，” 顾沉舟摸出她塞在自己口袋的玉佩，羊脂玉经过体温焐热，泛着温润的光，“我是边防军人，这点伤，养养就好。” 他望着窗外的梧桐树，新芽在风中摇晃，“陈默走后，我最怕看见母亲流泪 —— 你妈妈，也在等你。”
林晚晴的睫毛颤动，忽然想起在边防站，顾沉舟总把陈默的母亲寄来的樱花糖分给新兵，自己却躲在储藏室吃压缩饼干。她忽然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知道吗？在帕米尔，你教会我什么是守护，现在，让我守护你一次。”
叶明城站在窗边，望着两人交叠的手，忽然想起在江城的樱花树下，林晚晴说 “最动人的故事在边疆”。此刻，他终于懂得，有些守护，不是占有，而是放手让所爱的人，在需要的地方，绽放光芒。
“我订了后天的机票，” 他掏出信封，里面是整理好的存储卡，“国际刑警的人说，你的视频是关键证据。” 他望向顾沉舟，“顾连长，小晴交给你，我很放心。”
顾沉舟望着叶明城转身时微驼的背影，忽然发现，这个总穿西装的男人，肩膀上也有了军人般的担当。他想起在冰河上，叶明城冒着枪林弹雨抢运科考队，原来有些成长，需要穿过枪火才能完成。
“他变了。” 林晚晴望着叶明城留下的樱桃，忽然笑了，“像棵在雪地里学会弯腰的松树。”
顾沉舟的手指划过她手背的红绳，那是用陈默的子弹壳编的，此刻正与他腕间的手链相扣。“陈默说过，” 他忽然轻声，“樱花蜜要配着青稞饼吃，才不会太甜。”
林晚晴打开玻璃罐，樱花的香气漫出来，混着消毒水的气味，竟意外地和谐。她用勺子舀了一勺，喂进他嘴里：“等你伤好了，我们带樱花蜜去帕米尔，在界碑前分给新兵，就说，这是陈默妈妈的味道。”
顾沉舟望着她眼中的光，忽然想起在瞭望塔看流星的夜晚，她说 “星链是边防站的坐标”。此刻，她眼中倒映的，是比任何星链都更璀璨的光，是他余生的归期。
这一晚，林晚晴趴在床头浅眠，顾沉舟望着天花板上的光影，想起在帕米尔的每个夜晚，他都会对着界碑说话，仿佛陈默从未离开。现在，他终于懂得，有些告别，不是失去，而是让爱，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守护。
叶明城在医院走廊尽头停下，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忽然掏出手机，给陈默的母亲发去消息：“阿姨，顾连长醒了，他说，等樱花再开，带晚晴去看您。” 他摸着西装内袋的琉璃鱼项链，终于明白，有些爱，需要退到星光里，才能看见更璀璨的银河。
病房的夜静得出奇，顾沉舟的手指轻轻抚过林晚晴的发梢，像触碰最珍贵的镜头。他忽然想起在冰河绝唱时，她护在胸前的相机，里面装着他们的故事，装着陈默的未竟之志。“晚晴，” 他轻声呼唤，“等我刻好新界碑，我们就去九寨沟，在海子边，给陈默寄张明信片。”
林晚晴在睡梦中露出微笑，睫毛上的泪终于滑落，滴在他手背上，像颗落在雪地上的、温热的星子。病房的监护仪继续滴答作响，记录着两颗心的跳动，此刻，它们终于不再隔着雪山与平原，而是在同一片天空下，同一张病床上，谱写出属于他们的，最动人的病房私语。
当晨光再次爬上窗台，林晚晴望着顾沉舟熟睡的脸，忽然明白，有些抉择，从来不是放弃，而是懂得。她摸出采访本，在新的一页写下：“病房的私语里，藏着比雪山更温柔的守护，比星空更璀璨的承诺。原来最好的爱情，是你教会我守望界碑，我守护你的岁月，让每个平凡的日子，都成为星链中，最亮的光。”
病房外，樱花树正在抽枝发芽，粉色的花苞在春风中轻轻摇晃，像在诉说一个关于等待与重逢的故事。而病房内，顾沉舟和林晚晴交叠的手，正紧紧握住，仿佛握住了整个春天，握住了属于他们的，永不褪色的，生命时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