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膳峰的晨雾裹着醪糟香,檐下新挂的百蛊囊随风轻晃。洛琼华倚在藤榻上,剑婴正攥着焚天谷主绣的围裙啃——上头歪歪扭扭的鸳鸯,愣是被咬成了胖头鱼。
“太奶奶,这金蚕蛊非去南疆不可?”她指尖捻着蛊医留下的药方,晨光漏过窗棂,在“九转金蚕蛊”几个字上跳着圆舞。
我蹲在药圃里拨弄蛊虫箱,紫背蜈蚣在晨露中蜷成个问号:“南疆湿气养出的金蚕才有灵性。当年你太爷爷中蛊,还是楚明河背了三筐酸笋去换的……”
藤筐里探出个灰鼠脑袋:“《南疆生存手册》第西条:入瘴林前需服藿香正气丸,忌食掌门腌的酸笋——上回吃窜了稀,智库的《腹泻实录》写了三卷呢!”
十日后,南疆雨市。
青石板沁着水光,竹楼檐角坠下的银铃蛊叮咚作响。元婴饕餮蹲在我肩头,鼻尖抽动着追寻空气里的菌子香。前头灰鼠妖推着的蛊虫摊突然炸锅——
“阿婆!这竹篓会唱歌!”小灰爪举着个青竹篓蹦跳。
篓眼渗出缕碧烟,凝成个戴银饰的少女虚影,赤足点在菌伞上唱道:“酸笋配鱼腥,情蛊自然清~”
焚天谷主突然僵在香料摊前。他腰间丹炉“咣当”坠地,炉盖滚到某双绣着金蚕的翘头履边——
“焚天师兄,”履主人嗓音甜如蜜浸,“我家阿蛮的束脩,该结了吧?”
竹楼雅间,菌子火锅咕嘟冒泡。名唤阿萝的蛊娘子支着下巴,银镯上的守宫蛊正啃食着焚天谷主的冷汗。
“当年你说去北海捕剑鱼炼丹,”她舀了勺见手青扣进焚天碗里,“怎的捕出个女儿来?”
洛琼华呛了口菌汤,剑婴在背篓里乐得首蹬腿。灰鼠妖智库火速更新:《情感纠纷案例库·南疆特辑——论菌子火锅在坦白局中的催化作用》。
我掰开块鸡枞菌,菌丝里缠着片褪色的鲛绡——正是楚明河当年包蛊虫用的。阿萝见状挑眉:“师姐的眼力,倒比我家情蛊还毒。”
窗外忽起芦笙,剑婴突然啼哭。背篓里窜出条金蚕蛊,正与她腕间胎记相映成辉。阿萝指尖银铃骤响:“这丫头……吞过我种在焚天身上的子母蛊?!”
夜雨打湿菌山,元婴饕餮的尾巴毛成了引路灯。阿萝的银镯蛊在林间划出荧光小径,照见树根处半截焦黑的药杵——正是三百年前焚天谷主“遗落”在南疆的拜师礼。
“爹爹骗人!”跟在后面的少女阿蛮突然开口,发间银蝶蛊扑簌簌展翅,“你说药杵被山鬼吃了,原来是埋在这孵鸡枞菌!”
焚天谷主抱着药杵哆嗦,丹火映出杵身小字:「赠阿萝,醋要趁鲜吃。」洛琼华噗嗤乐了:“谷主年轻时的字,倒比现在俊秀三分。”
菌林深处忽现竹寮,檐下挂着串风干的蛊虫灯笼。阿萝推门的手顿了顿,门缝里泄出的药香裹着段往事——
三百年前的惊蛰夜,少年焚天蹲在灶前熬蛊药。药杵不慎碰翻醋坛,蛊虫在酸雾中乱舞。阿萝笑着将蛊群引回罐中,发梢银铃扫过他烧红的耳尖:“师兄这醋劲儿,养情蛊倒是上品。”
竹寮药柜第三格,暗门机关是个雕花醋碟。阿萝转动碟沿,蛊鼎在机括声中浮现——鼎内金蚕蛊己结茧成团,茧丝泛着诡异的丹火色。
“这蚕……”我捻起茧丝细瞧,“喂过离火丹?”
阿萝银铃蛊震碎蚕茧,露出蜷缩其中的蛊王。那蛊虫额间火纹,与焚天谷主如出一辙。阿蛮突然抱头蹲下,发间银蝶蛊尽数暴走:“娘亲!我头好痛!”
剑婴在背篓中骤然啼哭,金蚕蛊王应声炸成齑粉。菌山震颤间,鼎底显出一行烧灼小字:「楚明河留:蛊香化形日,归墟宴启时。」
灰鼠妖智库警报响彻竹楼:「检测到跨时空作弊行为!《蛊虫养殖规范》第一千二百条严禁在虫卵期注入剑意——」
焚天谷主突然夺门而出,怀中紧抱着焦黑药杵。雨幕里传来他的闷吼:“师姐,我知道楚明河
雨丝缠着菌山雾气,在竹楼瓦檐织成张青灰的网。阿萝腕间银铃蛊震得急,守宫蛊顺着焚天谷主的脖颈爬向耳后,琥珀色竖瞳倒映出他泛红的耳尖:"师兄的醋坛子,埋了三百年还没馊?"
洛琼华倚着竹墙闷笑,剑婴在她背篓里蹬开绣着胖头鱼的围裙。阿蛮蹲在火塘边扒拉炭灰,忽地举起半截焦黑竹简:"娘亲快看!爹爹当年写的情诗……"
"住手!"焚天谷主扑去抢夺,丹火燎焦了竹简边角。残存字迹在火光中浮起:
「七月初七菌山雨
醋香不及阿萝裾
愿化银蛊栖腕上
夜夜听铃到晓曦」
满室寂静中,灰鼠妖智库的留影石“咔嚓”记录下焚天涨成猪肝色的脸。小灰爪举着《南疆情诗鉴赏》振振有词:"押韵合格,意境下乘——建议重修《撩妹三百式》第三章。"
竹寮暗室,蛊鼎青烟袅袅。我捻起一绺剑婴胎发投入鼎中,鼎壁浮雕的百蛊突然游动起来。楚明河的面容在烟雾中若隐若现,指尖还沾着当年封印蛊王时的金蚕浆。
"阿盐你看,"虚影戳了戳鼎中躁动的蛊虫,"这情蛊得用文火慢煨,急不得……"
阿萝突然掀翻蛊鼎,菌丝自鼎足窜出缠住众人脚踝。三百年前的记忆顺着菌丝涌入——
暴雨倾盆的菌山,少年焚天浑身湿透地抱着药杵。阿萝的银铃蛊在雷光中碎成齑粉,他哆嗦着剜出半颗金丹喂入她口中:"师妹,我偷学了《醪糟固魂术》……"
画面忽转。楚明河的身影出现在鼎边,鎏金剑气在蛊王卵上刻下星图:"焚天这呆子,当蛊虫是糖豆养呢。"
"原来是你!"阿萝银牙咬碎,菌丝暴长缠向虚影,"当年在蛊卵注剑意,害阿蛮胎里带煞的……"
剑婴突然啼哭,背篓金蚕蛊王破茧而出。蛊虫额间火纹大亮,竟将楚明河的虚影吞入腹中。
五更天,菌山深处传来远古祭祀的鼓点。阿蛮发间银蝶蛊尽数离体,在林间拼出星图残卷。焚天谷主举着药杵当火把,杵身焦痕遇湿显字:「归墟宴食材其三——噬心蛊泪。」
"爹爹真笨。"阿蛮指尖轻点星图,银蝶蛊衔来朵血色菌王,"楚伯伯早把蛊泪存在见手青里,要配三百年的老醋吃。"
众人围坐火塘,血色菌片在酸汤里翻腾。洛琼华舀起一勺吹了吹:"太奶奶,这蘑菇吃了不会见小人吧?"
"顶多见个老熟人。"我瞥向缩在角落的焚天。
菌汤入喉的刹那,楚明河的声音自五脏六腑响起:"阿盐,蛊林往西三百步,有我给你埋的嫁妆……"
晨雾未散,菌山西麓的凤尾竹沙沙作响。阿蛮哼着蛊调拨开竹叶,露出半截生锈的铁箱。箱上镇着方墨玉醋玺,正是药膳峰灶台缺了三百年的火灵印。
焚天谷主着醋玺纹路,忽地落下泪来:"师姐大婚那日,楚师兄偷走火灵印,说灶火太旺容易伤着你……"
铁箱轰然开启。
三十六把玄铁勺整整齐齐悬在箱中,勺柄刻着各派心法要诀。最底下压着封褪色婚书,楚明河的字迹力透纸背:「若那呆子负你,这些厨具足够砸平焚天谷。」
剑婴突然跃入箱中,抓起把药杵形状的勺子乱挥。杵头暗格弹开,滚出颗裹着糖霜的蛊卵——正是当年楚明河从阿萝身上取出的情蛊本源。
阿萝踉跄扶住竹枝,腕间银铃碎作齑粉:"原来我寻了半生的解药,早被炼成了喜糖……"
暮色漫过菌山时,众人围炉分食见手青。洛琼华腹中剑婴安分许多,胎动应和着篝火噼啪声。阿蛮将银蝶蛊串成风铃挂在檐角,忽然轻声道:"爹爹,楚伯伯让我给您带句话。"
焚天捏着菌片的手一颤。
"他说……"少女憋着笑学楚明河的语气,"醋要陈,情要鲜,欠了三百年的红包该连本带利了。"
夜风卷着菌香掠过竹海,楚明河虚影在月下凝实片刻,指尖冲我比了个翻炒的手势。灰鼠妖智库连夜修订《归墟宴筹备指南》,最新批注龙飞凤舞:
「噬心蛊泪需佐以尴尬往事三斤,文火熬煮至心境澄明——忌揭情诗旧疤。」
(菌山雾散,归墟宴近。欲知后事如何,且看楚明河藏在三十六把玄铁勺中的泼天醋意,如何烹煮三界风云——)
竹寮檐角的银蝶风铃在夜风中打着旋儿,将菌林的窃窃私语滤成催眠小调。洛琼华枕着药杵改的竹枕,剑婴在她腹中有节奏地踢蹬,孕肚上浮动的龙纹正与窗外星图应和。
"太奶奶,这竹席扎人。"她翻了个身,指腹着席面凸起的纹路,"怎么像是刻着字?"
我拨亮油灯,灯焰舔过青竹纹理。三百年前楚明河刻的《醒酒汤歌诀》渐次浮现,字缝里还粘着几粒焦糊的糯米——准是那傻子熬醒酒汤时打瞌睡沾上的。
"当年你太爷爷非说竹席导热好。"我弹了弹席角焦痕,"结果睡到半夜被煎出个'楚'字烙印,硬说是情蛊发作。"
阿蛮在隔壁竹榻笑出声,银镯蛊叮咚作响:"爹爹现在腰间还留着印呢!上月炼固元丹时被师姐们瞧见,非说是新款的丹纹……"
五更梆子敲过三巡,菌山飘起晨露。焚天谷主蹲在蛊鼎旁添柴,丹火映得他脖颈蛊斑忽明忽暗。鼎中残余的噬心蛊泪正咕嘟冒泡,凝成颗琥珀色珠子。
"师姐,这泪珠……"他指尖刚触到珠面,鼎壁浮雕的百蛊突然游动起来。守宫蛊自他耳后窜出,一口叼走泪珠,尾巴在鼎沿扫出个醋坛形状的凹痕。
阿萝拎着竹筒酒倚门而立:"师兄可知,噬心蛊泪要配什么?"
她腕间新换的银铃蛊突然震响,惊得鼎中蛊虫齐齐摆尾。菌丝自鼎底窜出,在虚空拼出《归墟宴谱》残页——「泪佐离火,醋引相思,三更露凝时服之。」
焚天突然夺过竹筒酒猛灌,喉结滚动间,酒液顺着脖颈蛊斑淌下。斑纹遇酒泛金,竟显出一行蝇头小楷:「楚明河赠阿萝:此蛊饮醋即化,专治焚天呆症。」
菌市早集炊烟袅袅,元婴饕餮蹲在菌筐上啃竹米糕。灰鼠妖们推着《八卦早报》叫卖:
"号外号外!焚天谷主夜会旧情人,三十六把玄铁勺暗藏吃醋密码!"
我拎着竹篮拣选鸡枞菌,菌伞纹路在晨光中忽变——楚明河的脸浮现在菌褶间,嘴里还叼着半根酸笋:"阿盐,火灵印要埋在灶王像左耳,切记!"
"太奶奶!"洛琼华突然拽我衣袖,孕肚顶翻菌筐,"剑婴在吞蛊虫灵气!"
背篓里的金蚕蛊王炸成绒球,千万条金丝缠向剑婴。小东西张嘴打了个饱嗝,菌市所有蛊虫齐刷刷立正,冲她摆出臣服的姿势。卖蝎蛊的老汉噗通跪地:"蛊神降世!"
阿萝指尖银铃碎成齑粉。她怔怔望着剑婴额间浮现的星图,忽地轻笑:"原来楚师兄把《蛊神经》烙进了火灵印……"
正午艳阳烤得菌山发蔫,众人循星图寻至凤尾竹林。剑婴攥着火灵印乱挥,所过之处竹节噼啪开裂,渗出琥珀色竹沥。
"这是……"焚天蘸了点竹沥尝味,眼圈突然泛红,"楚师兄酿的醒神醪糟。"
三百根裂竹随他哽咽震颤,竹身浮出鎏金字迹。洛琼华拂去竹粉细看,竟是《归墟宴》备菜清单:
「主菜:龙怨高汤(需楚明河掌勺)
配菜:醋熘蛊王(七分酸三分苦)
甜点:霜糖红线(洛琼华剑气凝制)」
阿蛮突然尖叫着跌进竹丛。她扒开腐叶,露出半截嵌着银铃的骸骨——铃身刻着焚天年轻时写的酸诗,菌丝正从骨缝里抽出嫩芽。
"这是楚师兄的替身蛊。"阿萝银牙咬碎,菌丝绞断腕间银镯,"当年他说要炼个分身陪我种菌子,原来……"
竹海忽起阴风,剑婴啼哭震落万千竹叶。叶片在空中拼成楚明河的虚影,他冲阿萝拱手作揖:「师妹,借菌身养蛊王三百年,改日还你十筐酸笋。」
子夜菌山,众人围坐熬制竹沥醪糟。阿萝将银镯碎片投入陶瓮,酒香混着蛊虫焦味漫开。焚天抱着楚明河的替身蛊骨发呆,丹火在掌心凝成个醋坛形状。
"爹爹看这个!"阿蛮突然举起片竹简,菌丝在简面游走成画——少年楚明河蹲在灶前,正把情蛊本源炼成糖丸塞进焚天衣兜。
洛琼华舀了勺醪糟浇在火灵印上,印纽突然弹开,露出张泛黄的婚宴请柬:「谨定于归墟元年醋月酸日,为小徒焚天与阿萝姑娘设菌山婚宴——楚明河书。」
剑婴忽然安静下来,小手隔着肚皮轻按请柬日期。菌林深处传来芦笙幽咽,三百竹精踏月而来,捧着菌丝编的嫁衣与醋坛雕的花轿。
"师姐……"焚天突然拽住我袖口,脖颈蛊斑烫如烙铁,"我能不能……"
"不能。"我拍开他的手,"先把阿蛮这三百年赡养费结清。"
(菌山月隐,竹露待晞。且看下回分说这迟了三百年的菌山婚宴,如何烹出归墟宴第一味——红尘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