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染红海灶房的琉璃瓦时,我正用玄铁勺搅着蟹黄粥。蓬莱老道蹲在灶眼旁添柴,道袍下摆掖在腰间,露出半截腌出盐花的旧裤衩。
"火候过了。"我敲了敲锅沿,"熬海鲜粥得文武火交替,跟训驴一个理。"
洛琼华捧着祖父的烟斗发怔,烟锅里的残渣突然腾起青烟,凝成张海图。灰鼠妖们推来半人高的盐罐,爪印在盐堆里扒拉出星路,恰与烟图重合。
"阿婆!盐里有东西!"狐狸崽子尾巴尖卷着个蜡封竹筒,筒身缠着腐坏的海带——竟是三百年前的漂流瓶。
蓬莱修士们围过来时,我顺手把竹筒按进面团:"发面引子正缺老菌。"
午时三刻,馒头蒸腾的香气掀开笼屉。竹筒在高温下"啵"地炸开,喷出的不是菌种,而是段焦黑的海柳木。老道手中的拂尘突然脱手,缠住木条剧烈颤抖:"这是...这是船队的舵盘残片!"
灰鼠妖们趁机将残片泡进盐水,蚀出的纹路拼出半张人脸——与蓬莱祖师像有八分相似,却多了道横贯左眼的刀疤。
"师姐的舵..."老道突然夺门而出,撞翻晾晒的虾干。我捡起蹦到脚边的虾须,对着日光细看:须尖凝着星点银芒,分明是青霞门独门的封灵手法。
洛琼华忽然指着海平线尖叫。黑潮深处浮出艘幽灵船,桅杆上飘着青霞门初代掌门的道袍改制的帆。甲板传来剁肉声,韵律竟与药膳峰晨钟暗合。
"备船。"我往裤腰别上盐罐,"小灰爪,把你藏的椒盐带上。"
蓬莱修士们手忙脚乱解缆时,我摸出怀中的陈年海带。咸腥气漫过甲板的刹那,幽灵船调转船头,船首像的眼窝亮起幽蓝鬼火——那雕像面容,分明是年轻时的太奶。
"是《灶君签》!"老道盯着船头悬挂的青铜签筒,"师姐竟把它炼成了船首像!"
子夜,两船相接的瞬间爆出万千火星。灰鼠妖撒出的椒盐在虚空凝成符阵,骷髅船员突然停住脚步,颌骨咔哒作响:"...少...少主..."
领头的骷髅摘下锈蚀头盔,露出半张与洛琼华神似的脸。腐坏的掌心里,躺着颗被海盐裹成石块的麦芽糖。
"爷爷?"洛琼华的酱镜碎片突然发烫,将糖块融成金汁。汁液渗进甲板缝隙,整艘幽灵船开始褪去锈色,灶台下的暗格"咔嗒"弹开——
半本《潮信食谱》静静躺在其中,扉页粘着片风干的梅花瓣,墨迹是青霞祖师的手笔:"赠阿盐,阳春面欠的半粒盐,用东海朝阳补上了。"
海雾中传来晨钟,黑潮化作细雨飘落。我舀起海水浇在骷髅眉心,盐霜剥落处露出活人肌肤。老道突然跪地痛哭,怀里抱着半截舵柄,断口处清晰可见牙印——与药膳峰地窖里那窝老鼠的啃痕如出一辙。
"开饭!"我敲响船钟。
幽灵船灶眼腾起炊烟时,三百年前的香料终于入锅。
钟声荡开海雾的刹那,三百年前的炊烟从灶眼喷涌而出。我抄起船桨当锅铲,舀起勺黑潮泼进铁锅,浪头里裹着的磷虾炸成金红云霞。
"醒醒!开饭了!"
铁锅猛磕船帮的脆响中,骷髅船员们浑身盐壳簌簌剥落。领头的老洛头打着喷嚏睁开眼,鼻孔里蹦出两粒陈年花椒:"阿盐?你这婆娘还没...哎哟!"
我反手将锅铲拍在他后脑勺:"叫师姐。"
铲柄腾起的火星引燃船帆,绣着青霞纹的布面烧出幅海图——蓬莱仙岛东侧三百里,赫然标着个冒着炊烟的漩涡。
灰鼠妖们突然吱吱乱叫,爪子里捧着的椒盐罐嗡嗡震颤。洛琼华怀中的酱镜碎片自发拼合,镜面映出漩涡深处的青铜鼎群,每尊鼎里都炖着当年失踪的香料。
"是饕餮胃囊!"蓬莱老道揪着胡子跳脚,"难怪船队..."
"难怪你个头。"我往沸腾的鱼汤里撒了把紫苏,"不就是个贪吃精怪,喂饱不就结了。"
狐狸崽子尾巴卷着玄铁勺跃上桅杆,勺柄在月光下劈出银河。漩涡应声裂开豁口,鼎中飘出的香气凝成条金光大道——道上滚着颗酒糟味的青梅核,正是药膳峰地脉之眼孵化的那颗。
"小灰爪!"
最机灵的灰鼠妖立刻会意,率领鼠群推着盐车冲锋。陈年海盐在漩涡边缘铺出八卦阵,每粒盐晶都映着太奶年轻时熬汤的虚影。
洛琼华突然抢过舵盘:"祖父说过,香料船最后的讯息是..."
"七船调料汇于涡,可烹天地回春羹。"我掀开甲板暗格,露出整排青花瓷坛,"早凑齐了。"
蓬莱修士们手忙脚乱布阵时,我往漩涡中心倒了罐腌黄瓜汁。酸液蚀穿虚空露出团肉壁,千万张食客的饕餮嘴在壁上开合:"饿...饿..."
"喂你个大的!"
十二船香料汇成的洪流灌入肉壁,饕餮发出满足的饱嗝。肉瘤蠕动着吐出堆青铜鼎,鼎内粘着层发光的油膜——正是失踪三百年的《灶君签》原本!
老洛头突然抄起火钳:"小心!鼎里有..."
话没说完,鼎中窜出只油光水滑的橘猫,嘴里叼着半块腊肉。灰鼠妖们集体炸毛,作业本在空中拼成盾牌:"是噬元兽!"
"噬个屁。"我拎起橘猫后颈皮,"这不药膳峰去年走丢的灶台猫?"
猫爪拍开《灶君签》,泛黄纸页飘出梅干菜的香气。青霞祖师与蓬莱祖师的少年虚影正在斗菜,灶火映出他们鬓角的青梅簪——分明是女子模样。
"当年扮男装求学的事..."蓬莱老道老脸通红。
"早看出来了。"我弹了弹橘猫的鼻尖,"你偷吃供果时翘的兰花指。"
黑潮退去时,十二艘香料船完好无损地浮出海面。洛琼华在祖父舱房找到坛未启封的喜酒,泥封上刻着生辰八字——竟与青霞门现任掌门的太爷爷完全吻合。
"这坛子..."老洛头耳尖通红。
"留着。"我把酒坛系在船尾,"等小虎娶亲时用。"
晨光中,药膳峰地脉之眼突然暴涨。青梅树拔地而起,枝头结满刻着食诀的玉简。狐狸崽子枕着《潮信食谱》打盹,尾巴尖的火星点燃晨露,凝成行浮空小字:
腊月初八的雪片子还没落地,药膳峰己飘起百味粥香。我正往青铜鼎里撒冻干灵菌,地脉之眼突然从青梅树杈蹦进粥锅,琥珀瞳仁映出个"撑"字。
"阿婆!陈师兄把辟谷丹当花生吃了!"狐狸崽子顶着雪帽冲进膳堂,尾巴上挂着串打嗝的灰鼠妖——个个肚皮滚圆,爪里还攥着半块没啃完的龙鳞瓜。
执事长老捧着胀成球的《食修戒律》哀嚎:"门规第一千零八十条...禁止...嗝...暴食..."话音未落,檐下晾的腊肠突然集体炸开,肉沫在空中拼出"天劫将至"。
洛琼华御剑撞破窗棂,发间别着的灶糖簪子首颤:"快把蒸笼撤了!雷云在吸香气..."
"慌什么。"我往粥里扔了把陈皮,"小灰爪,带崽子们把腌菜坛子摆八卦阵。"
百丈雷龙劈下时,药膳峰三千口缸瓮齐鸣。酸菜汁混着腊八粥气冲霄汉,劫雷在半空打了个喷嚏,炸成漫天烟花。最肥的那只灰鼠妖被气浪掀翻,爪里的椒盐罐泼向雷云——修真史首场孜然味天劫就此载入《奇异录》。
"这算渡劫成功?"掌门顶着爆炸头从酱缸爬出。
"算加餐。"我把焦黑的雷渣揉进面团,"配上洛姑娘熬的孟婆...咳,银耳汤。"
洛琼华耳尖通红地摔了汤勺,青霞门秘制的八宝粥正在她袖中冒热气。昨日从蓬莱运回的喜酒坛突然自鸣,坛身浮出并蒂莲纹——正与她腕间胎记相合。
子夜,橘猫蹲在灶君像前偷供果,额间饕餮纹忽明忽暗。我拎着它的后颈皮对月细看,猫眼里映出蓬莱老道年轻时的模样——正往青梅树根埋胭脂盒。
"难怪当年总少供果..."
"啪!"猫爪拍在我鼻尖,油乎乎的肉垫沾着《灶君签》残页。签文赫然写着:"腊八忌嫁娶,宜喝粥观影。"
药膳峰突然地动山摇,青梅树根拱出堆锈蚀胶片。灰鼠妖们推来祖师爷手摇放映机,陈年影像投在雪幕:三百年前的腊八夜,青霞掌门与蓬莱厨娘正在...偷喝甜粥!
"逆徒!"现任掌门捂眼惨叫。
"安静。"我往他嘴里塞了块灶糖,"你太爷爷偷藏了半勺红糖。"
映画放到关键处,橘猫突然跃上放映机。饕餮纹投射出隐藏画面:年轻太奶拎着锅铲追打饕餮化身的胖修士,玄铁勺敲出满天星斗——正是如今地脉之眼的雏形。
"阿婆当年..."狐狸崽子尾巴尖的火星溅进爆米花筐。
"比你们皮实。"我翻动着雷渣馒头,"那会后山还养着喷火王八当灶神。"
五更天,洛琼华踹开膳房门。姑娘发髻散乱,抱着喜酒坛杀气腾腾:"老头子的合婚庚帖..."
坛底黏着的红纸写着两个名字:洛长风,秦阿盐。
满室寂静中,地脉之眼咕噜滚到两人中间。琥珀瞳仁映出三百年前的场景:红衣少女将酒坛系上青梅枝,嘟囔着"等那呆子开窍得等到下辈子"。
窗外忽起喧哗。灰鼠妖们推着板车沿山叫卖:"《腊八劫影录》!附赠避雷椒盐!"车头绑着的留影石循环播放掌门被灶糖粘住胡子的窘态,留仙裙女修们笑倒一片。
我摸出珍藏的臭鳜鱼干:"小洛啊..."
"您甭劝!"洛琼华掀开酒坛泥封,"我这就..."
"我是说,提亲记得带这个。"我把鱼干系上红绸,"那呆子就爱这口。"
晨光染红雪地时,药膳峰三千口缸瓮再度齐鸣。橘猫蹲在青梅枝头舔爪,额间饕餮纹绽如桃花——枝下埋着的胭脂盒,不知何时换成对镶着灵米的婚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