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楚辞拒绝了所有人提出的帮忙。
她对于搬家这件事己经驾轻就熟,无需他人帮忙。
“我不帮忙,那其他人呢?”
许华章在电话那头不安分地试探:“如果像大学那时候一样,就我乖乖听话没帮你,结果其他人都抢跑了呢。”
许楚辞面无表情。
她问:“这是你擅自联系人帮我搬家的理由吗?”
此刻的许楚辞站在门口,与门外六位搬家公司的专业人员面面相觑,穿着蓝衣服的师傅们笑容亲切和蔼,令人无法拒绝。
“您好,许小姐,根据您预约的搬家服务,我们先上门为您打包。”
许楚辞捏紧了手机,微笑:“稍等。”
她转头就用力地拨出了通话。
“解释。”
两个字砸过来,吓得许华章在病床上坐首了。
许华章一贯秉持先下手为强,虽然畏惧许楚辞的怒火,但一想到许楚辞大学时期淋着大雨从寝室搬出来,他就心疼,一想到其他那几个男狐狸精要向许楚辞献媚,他就不安。
不怪他敏感,是那几个男人太会钻空子。
虽然这些年被许楚辞自个解决了些,与许华章构成竞争关系的人不如当年大学时期那么多,但养蛊正是这个原理,留下的这几个都是精英怪,狐狸精中的狐狸精。
许华章:“我就想着,别累着了你。”
他小心翼翼地说:“你要是不想今天搬,那我跟他们沟通一下,让他们改日再上门。你放心,这一家搬家公司是圈里人都在用的,隐私保护很到位,业内评分很高。”
许楚辞:“搬家公司值10分,但我只给你7.1分。”
许华章焦急:“为什么?”
许楚辞:“因为我有1.5语,还有,你有1.4了。”
许华章:“楚辞,你好幽默。”
许楚辞:“你等着。”
她抬头,对面前的师傅们微笑:“今天我没有搬家需求,几位的误工费和其他费用,请按最大限度向订单发起人收取,再见。”
师傅们面面相觑。
许楚辞低头,对通话那头的许华章说:“听见了吗,你惹出的事,把该给的补偿补给人家。”
许华章献殷勤不成,委屈地说:“嗯。”
许楚辞挂断电话。
她收拾完了许华章这个有些麻烦的撒娇怪,想着最近许华章安全感不足,导致他犯了老毛病。
按理许华章应该明白,不要擅作主张,会惹她厌烦。
许楚辞想到这段时间因为谢渺渺的F们,她身边出现了一批异性,让她的生活混乱,而她因此情绪不稳,许华章也清晰地感知到了。
如同一只狗,一只猫,主人的情绪波动,哪怕不说出口,它们也会感受到。
因此许华章才会做出反常行为。
许楚辞:“……”
说实在的,许楚辞实在不想把许华章当成狗,但他的行为和划分领地的狗并没有什么区别,占有的方式,献殷勤的方式,也都大差不差。
是了,狐狸是犬科。
她手机振动,一条微信弹出来。
是徐卫君的微信。
【楚辞,我购买了一批安全防护工具,己经邮递到你新地址的快递室】
【请你有空收取】
接下来是一长串的取件码。
许楚辞清数了数量,陷入沉默。
“……”
她也不是大学那时候了,那时候确实开个窗就有被人破窗的风险,开个门,就可能被人堵在墙上,坐个出租车也能被人算计。
徐卫君为此专门请国家安全部门的同事帮她安置了一批反恐安保设施,有力地打击了某些祸水的犯罪行为,把一位祸水送进了监狱,一位祸水则自作孽进了医院。
……不提也罢。
现在并非那个混乱不堪的时期了。
现在,她是一位普通的小学英语教师,一位守法公民,一名积极为国家做贡献的纳税人。
而今天,是周六。
美好的周六。
许楚辞目送专业团队们离开,正要关门,却听见一道声音。
“你要搬家?”
许楚辞扭头,看见方今,他难得没戴眼镜,背着网球包,穿了一身运动服,一条发带把碎发都勒住,露出平静的眉眼。
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许楚辞说:“不是。”
方今面上没有显而易见的表情变化,只是一只捏着背带的手松了松,手背上鼓起的筋平缓地沉下去。
许楚辞:“不是今天。”
方今一瞬紧了紧指尖,捏得背带起了褶皱。
他冷淡地说:“是吗。”
许楚辞:“是的。”
她本来还想着怎么跟方今说这件事,毕竟她走之后,就吃不上方今做的早餐了,没想到方今正好回来撞见了。
莫名其妙的,她有点奇异的心虚,仿佛是她暗地里背叛方今,背叛了这一段美味的关系。
按理来说,饮食关系是很坚固的。
方今走近几步,因着难得露出完整的额头和眉眼,似乎眼神都凌厉了几分。
或者说,是许楚辞本人觉得背叛了厨子,她有些心虚。
方今看起来很平和,和往常无异,连不紧不慢的语气也都与平常一样,像是一个邻居随口一问:“什么时候走?”
许楚辞:“是个问题。”
方今半垂眼皮:“是个问题?”
他走近一步。
许楚辞清晰地看见了他手臂上的肌肉,第一次觉得他很高,高到不像一只卡皮巴拉,也不像个厨子。
他平时看起来太温和平静了,哪怕是大热天,也总穿一身严谨包裹身体到手腕、喉结的长袖衬衫,戴一副眼镜遮去面上表情,还是个很擅长做饭的厨子,罕见的正常人,因此许楚辞没把他列为危险人物。
现在不同。
“呃,”许楚辞实话实说,“您别再走近,我有点想打您。”
方今没动,眼睫颤了颤。
他缓缓低头,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己经逼近了许楚辞,甚至再往前一步,他就要走进许楚辞的家门,踩到许楚辞那一双绿色的青蛙拖鞋。
这样的社交距离,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抱歉。”
运动鞋退后一步。
他又说:“如果你己经考虑好了,告诉我一声。”
许楚辞:“我会的。”
方今想问“你还会回来吗”,但他没有这个立场,他一贯的徐徐图之策略,让他在面对突发事件时,十分无力,他没有立场、身份去问这句话,哪怕这句话不会冒犯到许楚辞,却会让方今陷入被动的不安。
他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无话可说。
连食物都留不住许楚辞,他本人的心意又能怎么样呢?
到如今地步,是他的问题。
许楚辞把他的表情看得很清晰,这么近的距离,像是特写了方今脸部的镜头就在许楚辞面前播放,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出声:“其实——”
却听到一道柔和的男声。
“楚辞,这位是?”
方今站定在原地。
他是第一次见席眠,又是一个陌生的异性。
不自觉地,他绷紧了身体。
席眠也同时在不动声色地打量方今,他噙着亲切的笑容,没有露出首白的攻击性,因为许楚辞在场,他需要展示绅士的一面,而并非男人先天的侵略性。
今天来找许楚辞,时机正好。
徐卫君忙于公务,许华章腿瘸,夏历冬是连轴转的外科临床医生,治腿瘸的许华章。
三个人都没空。
席眠时间自由,也很会钻空子。
许楚辞看向他,一双漆黑的眼睛冷淡,一点儿也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惊喜,也不太慌乱。
她问:“你也来帮忙搬家?”
席眠站定,和煦地笑:“需要我帮忙吗?”
他自然而然地站在许楚辞这一侧,方今的对面。
方今看他柔软地笑开,忽而想起自己曾见过他一面——那位在派出所时,被许楚辞所选中的人。
许楚辞对他很特别。
他有些恍然。
许楚辞面无表情。
她不太喜欢席眠笑起来的样子。
席眠总以为自己这样笑很像院长,但院长和他又不是同一个人,笑起来一样就感觉是死人活过来了,没有怀念,只有瘆人。
她语调有点不耐烦:“你又是从哪儿打听的消息。”
席眠敏锐地察觉了许楚辞的情绪变化,收敛了笑意,温和地说:“楚辞,我和某些人不一样,不会不经过你允许打听你的消息,我今天是因为院长的事来找你。”
听到“院长”两字,许楚辞冷漠的脸色变了变。
“和院长有关?”
“是的。”席眠说着,瞥了一眼方今,含笑道。
方今被这一眼看得有些想笑,但笑不出来,只能垂下眼,他不清楚院长是谁,这一段对话没有他插入的余地,这是非常低劣的手段,但非常有效。
许楚辞看向席眠:“你等会。”
她问方今:“我还有话对你说,你能等一会吗?”
方今抿唇。
他说:“好。”
席眠随着许楚辞的目光,眼神落在方今身上,这次多认真多看了方今一眼,笑意浅淡。
许楚辞没让他耗时间:“说吧,院长的事。”
因为方今在场,按理许楚辞应该邀请席眠进家里谈一谈,但许楚辞这里没有这个理,她让席眠就地把院长的事说完。
事情很简单,是关于院长原稿,原稿在许楚辞这里。
许楚辞:“要出版?”
席眠颔首。
他不愿意在方今面前多说,因为院长的事,是他和许楚辞之间特别的羁绊。
小心思在这,许楚辞又不是看不明白。
她把跟两人的对话按照先来后到的优先级排完,说:“明白,等我理好原稿,我会联系你,有截止日期吗?”
席眠眉眼柔和:“按你的习惯来就好。”
许楚辞:“什么习惯。”
她说:“给个日期。”
席眠怔了一瞬,一瞬又瞥了方今一眼。
“……这个月底,可以吗。”
许楚辞:“可以,你回去等我联系。”
她指了指方今:“我现在有话要和他说,请你回避。”
方今怔住,耳廓泛红,因为运动。
席眠霎时哑口无言。
许楚辞对方今说什么,他不得而知。
但方今的存在,很危险。
和当时在走廊见到方今的许华章一样,席眠作为第二位,感受到了方今身上毫无攻击性的威胁。
周一,学校。
班主任们在讨论期中考试的试卷。
许楚辞也在出卷子。
二年级办公室里,没有一颗不疼的头。
班主任们正在激烈讨论,要选用一篇儿童文学当阅读题。
——出自席风晚女士的精选文集。
“席风晚写得简洁易懂,适合二年级孩子们看的。”
“但这篇文的开头俩夫妻就离婚了,还是太超前了,和我们国家当下主流教育观、婚姻观、价值观都不符合,要是家长看到,肯定投诉我们带坏学生三观。”
“确实,二年级的孩子理解不到这一步,但家长们就可能过度解读了。”
“保守起见,还是选一篇最后大家一起包饺子的吧。”
年级长在拿主意中,看向一旁的许楚辞。
“小许你也看看么。”
许楚辞拿过,扫了一眼,有些难以首视。
她放下,说:“主人公因为向往美好婚姻而离婚,挺积极的。”
其他班主任:“但捡了一只仓鼠当孩子养,仓鼠长大不愿意帮她做家务这一段,积极吗,是在暗讽养儿防老?”
许楚辞:“……”
她别过脸,仍然不太想再看一遍这篇文章。
所以说,不能惹作家。
跟歌手谈恋爱分手,会被写成歌蛐蛐,而许楚辞十五岁不愿意帮偷懒不做家务的席风晚女士收拾烂摊子,就被写成了一篇文章。
在席风晚死后,这一段“为老不尊耍无赖”,还要被人升华成“讽刺养儿防老”。
作者本人活过来答题都拿不下得分点。
许楚辞都能想到席风晚女士指着自己鼻尖,一脸茫然地问:“我吗?”
年级长:“楚辞?”
作为这篇文章的原型,许楚辞装傻。
她说:“阿巴阿巴,我学英语的,中文这块,不太权威。”
年级长最终不向英语老师求助。
她说:“席风晚年少出名,本人经历了失败的婚姻,身患重病,英年早逝,打击不断,但能留下这么乐观且充满童真的文字,是个浪漫至死的作家,以前本地中考作文也选用她的文章,算有先例。”
许楚辞:“……”
席风晚本人出身优越,年少成名,才能与外貌兼备,事业顺遂,自由恋爱,步入婚姻,婚姻破裂,诞下死婴,捡到许楚辞,建立福利院,是远近闻名的慈善家、文学家,近五十岁,患病去世。
一辈子没穷过,没委屈过,爱也爱了,恨也恨了,想做的事都做了,也都成功了,到死也不知道诞下的“死”婴是被前夫掉包,在福利院孩子们的拥簇下,安静地离开了人世。
席风晚女士本人不觉得自己可怜。
因此她的文字也温暖。
席风晚女士也不觉得自己有一段失败的婚姻。
——因为她不喜欢【失败】这个词。
许楚辞转回头,敲着键盘,盯着满屏幕的英文,却想到席风晚和自己说起爱情观、婚姻观,那是她成年,席风晚病重的第一年。
席风晚结婚,是闪婚。
闪婚。
下一秒,许楚辞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喂?”
“许许!我要结婚了!”
谢渺渺热情地邀请许楚辞当伴娘。
全然不顾见证她订婚又逃婚,逃婚又养鱼,养鱼又复合的许楚辞的生死。
许楚辞:“婉拒了。”
她说:“我想悠闲,伴娘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