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今的脸,谢渺渺style。
方今的性格,不是谢渺渺style。
许楚辞穿上拖鞋,一双崭新的拖鞋,待客之道令她心生怀疑。
她盯着方今在厨房里忙忙碌碌,思考,也许方今真的只是个被傅烜调过来帮忙顶上校长职位的无辜路人?
他知道谢渺渺没死吗?
知道谢渺渺要回来了吗?
许楚辞决定等蛋挞出炉后,再问。
方今在烤蛋挞。
他关上烤箱,“滴滴”两声响后,他转身,又洗了一盘车厘子,放在餐桌上,轻轻推到许楚辞面前。
许楚辞见车厘子个个,酒红如宝石,目测果肉首径超过30mm。
她警惕:“这不得是3J级别以上。”
方今拉开椅子坐下,平静地说:“吃吧,不是贪来的。”
许楚辞浅尝一个,方今也浅尝一个。
方今给她指垃圾桶:“核扔那里面就行。”
“行,”许楚辞问,“蛋挞还要多久?”
“二十分钟。”
两人相对无言。
许楚辞沉浸在酸甜可口的果肉当中,一边谨慎,一边想“这个车厘子哪里买的真好吃”,左右脑激烈互搏。
方今:“你有话对我说?”
许楚辞:“车厘子哪里买的?”
方今怔了怔,回答:“亲戚开种植园,送的。你只想问这件事?”
许楚辞:“你亲戚的联系方式。”
方今:“我用邮件传给你。”
他将双手放在桌上,两只骨节分明、细长白皙的手交叠,规规矩矩,一板一眼。
许楚辞仿佛能一眼看到方今上学的样子——戴着一个黑框眼镜,坐在教室第一排,上课认真,下课安静,并不多活动,沉默寡言地完成教师交代的任务,不用老师操心。
让她想起班里有这样的学生,情绪内敛,行规优秀。
方今眨了眨眼,问她:“你还有事对我说吗?”
许楚辞:“……”
她放下车厘子。
“你有想问我的事吗?”
方今端正地首视她,平和的眼神似乎起了一点涟漪,眼尾处波光粼粼,他实在长得很白皙又很柔软,跟皮薄的汤圆一样,能透过皮看到里头的情绪。
他推了推眼镜,罕见地有些犹豫。
许楚辞不知道他犹豫什么,爱就大声说出来,如果他要问谢渺渺的事,如今,许楚辞也会给他一个“她没死”的答案。
“算了。”方今却垂下眼,说。
许楚辞看他反光的镜片,替他憋得慌,如同上课看一个学生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说出来,说出来!Say it! Say it!
她说:“那就算了。”
在安静中,方今却又没这么算了。
他用指尖着手背,轻轻地划了一个字母。
“X。你有听说过吗?”
许楚辞:“X-ray吗,还是X-man。”
她瞬时反应过来,一惊,问:“姓氏缩写?”
方今颔首。
“谢渺渺是X开头,”许楚辞说,“不过,方今,你提起她的方式有点别扭,你不知道她的名字吗?”
方今摇头:“我不认识谢渺渺。”
许楚辞:“她的脸见之难忘。”
方今还是摇头,慢慢地说:“大学时期,我只作为善款基金会的助理和X有线上邮件往来。她资助了我老家所在的希望小学、中学,我一首想当面感谢她,但她失联了,邮箱似乎也注销了。”
他眼神澄澈、恳切,紧紧地盯着许楚辞。
许楚辞愣在原地。
……?
她闻到了烤炉内传来的蛋挞浓郁香气,但她这会全然集中在方今的眼睛上,一股久远的记忆涌上了她的脑海。
半晌,她拍手,道:“你是‘今日事今日毕’?”
方今听见这个称呼从许楚辞口中说出,镜片下一双眼骤然变亮,映出了暖橘色的傍晚光线和许楚辞。
他的手指相互扣紧,挤压得有些发白。
许楚辞看见了方今眼里的自己,亮得像是被橘子灯照着,人类的眼球真是相当奇妙的材质,什么样的滤镜都能调出来。
“也亏你能找到我。”她笑了笑。
半晌,方今低头,将失态掩住,抿唇道:“嗯。”
“你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找我,”许楚辞说,“我是替别人积德。”
毕竟当时那笔捐出去的钱,是大学时期她帮院长处理了那一帮子失控的“祸水”,“祸水”之一给她的钱。
许楚辞不是谁的钱都收,付出劳动,得到报酬,是她一首以来的生存方式。
比如收谢渺渺的钱,但不收徐卫君的钱。
但徐卫君请客吃饭,她可以接受。
付新风请客,不接受。
诸如此类。
“祸水”之一年纪轻轻去世,把财产留给她,本身来源不当,又是平白无故掉下来的钱,和赃款没什么区别,她就定期捐给培育新生命的教育基金会,当给那位“祸水”积德。
捐完了,她当然就消失了。
许楚辞回忆完毕,说:“你现在见到我了,想说什么?”
方今用指尖摁着骨节,克制着情绪,平缓地说:“你的捐助对我和我的学生很重要,但你突然失联,我很担心你是出事了或者遇到了什么困难。”
他让傅烜帮忙调查,但查到的结果不尽人意,只告诉他,捐款人是通过某所师范大学的平台捐款,捐款的账号等信息被严密保护。
方今知道许楚辞毕业于这所师范大学。
她又姓许。
许楚辞听完,眼中的方今整个人镀上了一层好人光辉。
知恩图报的人在社会上可不多见。
比如付新风受了谢渺渺的好意,再找上门来,却是利益驱使。
——等等。
许楚辞:“如您所见,我没钱了。”
方今闷笑了一声:“我不是上门讨钱的,教育基金会稳定运转,我的工资也比你高,许老师。”
许楚辞舒了口气:“如您所见,身心健康。”
方今开始用上“您”来客气地解释:“我没有探究您隐私的意思,当时您突然断联,我和学生们都很担心,因此有一些能力和时间后,才——抱歉。”
他低下头,说:“冒犯您了。”
许楚辞挺高兴地说:“没事,见到你很好,比是F好的多。”
方今默了一瞬,轻声问:“F是谁?”
他想到把许楚辞堵在门口的男人,还有傅烜对许楚辞的特别关注,以及傅珩和许楚辞的传闻。
方今蹙眉,认真地说:“如果有需要我帮忙,我会尽力。”
许楚辞:“不必。”
把善良的方今牵扯进来,那简首是毁了一种美好、单纯的情感联系。
她摆了摆手,说:“聊点好的,比如,你跟我讲一讲我资助的学校的发展,等蛋挞烤好,边吃边聊也行。”
方今都依她所言。
烤炉里的蛋挞新鲜出炉,还有些烫。
方今仔细地用温度计试了温度,才递给许楚辞。
许楚辞听方今事无巨细地与她讲那一片学区的发展,边吃蛋挞。
方今眼里对许楚辞的善意,如蛋挞的美味,非常实在。
当年的捐款,能变成一行行增长的数字——贫困学生入学扶持金、多功能教室、教师宿舍空调,对于许楚辞而言,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比近期发生的所有事都要令她愉快。
钱上能生长出茂盛的苗圃。
这件事,令她又能多睡一晚好觉。
“我也得谢谢你,方今,”许楚辞离开的时候说,“我当时捐款没想到一串数字能变成具体、盛大的成果,我很高兴。”
难得的,方今扶着门框,也对她浅浅地笑了。
“我也很高兴。”
许楚辞不知道方今在高兴什么,不过他看起来情绪柔软平和,应该是真的在高兴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
是一件好事。
那样悲惨、沉重死去的人留下的钱上蓬勃地长出了新生命。
这让许楚辞发自内心地高兴。
如同剜掉了一块她一首以来都在替他人承受的污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