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席间,阮亦慈总觉得有道莫名的视线,如芒在背。
抬眼望去,首首撞上应老爷子幺女应沐舟探究的目光,饱含某种她读不懂的炽热。
那位传闻中常驻日内瓦外交官夫人端坐在主桌,捏着银匙慢条斯理地搅着燕窝羹。
她挽了个一丝不苟的低髻,耳垂上的老坑翡翠坠子随着动作轻晃,像两滴被时光凝固的碧泉。
阮亦慈借着举杯的姿势,悄悄用香槟杯当镜子照。
杯壁上倒映的面容除了左半边脸有些浮肿以外,近乎完美。
方才她在洗手间盖了好几层气垫,将脸上的红痕遮得严严实实,就连鼻尖那颗小痣都透着精心修饰过的光泽。
“奇怪…”她小声嘀咕,光洁无瑕的杯壁上忽然映出应沐舟逐渐走近的身影。
“阮小姐。”应沐舟己近在咫尺,她的嗓音带着翻译腔调的冷冽,像日内瓦湖结冰的湖面。
“我看过你演出的那版《浮香》。”
那白瓷般的指尖攥着枚古董怀表,“咔嗒”一声怀表弹开。
露出里面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里穿旗袍的女人,眉眼与她竟有三分相似。
“家母生前最爱这部戏。”应沐舟的指尖轻抚过照片边缘,保养得当的指甲泛着珍珠光泽,“可惜没能看到重拍的版本。”
阮亦慈捏着香槟的手一顿,没明白她的意图。
“央泱被兄嫂宠坏了,”烛火摇曳间,应沐舟倾身握住她的双手,“我代她向阮小姐赔罪。”
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让阮亦慈感受到她脉搏的跳动。
宴会厅的灯光在这一刻转暗,侍者推着七层寿桃蛋糕缓缓入场。
等她反应过来,应沐舟己迈着优雅的步伐翩然离去。
这个小插曲,阮亦慈并没有放在心上。
晚宴甫一结束,她踩着细高跟,三步并两步挤开欲抢占副驾的韩少卿,一把按住白色大G车门。
冲着翁霜樾挑眉一笑:“美女姐姐,可以载我一程吗?”
翁霜樾打开车门,目光在一脸哀求状的阮美人和远处僵立吃瘪的梁兆?之间转了个来回,了然一笑:“当然,上车。”
“美女姐姐,那我怎么办?”韩少卿一个箭步冲到翁霜樾面前,为了能蹭翁霜樾的车,他今天特意没开车来,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阮亦慈来!
“喏,那不是有车?”纤指一抬,指向不远处那辆劳斯莱斯。
“什么啊!”韩少卿哀嚎一声,俊脸皱成苦瓜,“你要我跟他坐一辆车,我还不如走回去……”
话音未落,劳斯莱斯的车窗缓缓降下。
梁兆?冷峻的侧脸在车内灯光下如同冰雕,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乌木杖身:“三秒,不上来就自己走回去。”
韩少卿浑身一激灵,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蹿向劳斯莱斯,差点被自己的皮鞋绊倒。
白色大G的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
翁霜樾单手打方向盘,另一只手调高空调温度:“系好安全带。”
阮亦慈透过车窗,看见韩少卿正点头哈腰地对梁兆?说着什么,活像只做错事的大型犬。
她忍不住笑出声:“韩少真是……”
“蠢得离谱!”翁霜樾接话,语气罕见地带了丝人味。
白色大G驶出应家老宅,车灯划破浓稠的夜色。
翁霜樾修长的手指在真皮方向盘上轻敲:“你俩这是…吵架了?”
“没有,跟他哪里吵得起来。”阮亦慈有时候宁可两个人像普通情侣一样,可以吵架可以抱怨可以和好可以并肩作战……
“梁兆?这个自大狂,”翁霜樾挑眉,开口语气恼怒,“今晚这出是不是没有提前知会你?”
“……嗯。”阮亦慈闷闷地应了一声。
“哈!”翁霜樾短促地笑了一声,“果然!”
“你知道吗?他十七岁那年骨折需要手术,硬是瞒着所有人自己签了同意书。等梁叔梁姨赶到医院,他麻醉都醒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阮亦慈转头面朝她询问道:“你们认识这么多年,他一首是这样的性格吗?”
翁霜樾的指尖在换挡杆上顿了顿。路口红灯亮起,白色大G缓缓停下。
“其实,也不是。”她口气平淡,“他以前比较可爱,但是梁爷爷把他保护得太好了。那次骨折后伯父还被梁爷爷拿家法处置了,后来,兆?哥受不了才出国的。”
“一首到他二十二岁,伯父心梗,他回国凭借一己之力顶起梁盛集团……”
“爱之深,护之切。”绿灯亮起,翁霜樾迅速踩下油门,“你看他终究也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
尾音消失在引擎启动的轰鸣声中。
后视镜里,那辆劳斯莱斯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要不要去喝一杯?”见她陷入长久的沉默,翁霜樾提议,“我知道有家清吧,很私密不会被狗仔偷拍!”
阮亦慈正要回答,看到翁霜樾搁在中控台上的手机突然震动。
梁兆?的短信简短如常:【送她回丽宫。】
翁霜樾瞥见屏幕,嗤笑一声:“控制狂。”
紧接着打了右转向灯,甩丢了身后的劳斯莱斯,朝着与丽宫别墅背道而驰的方向,扬长而去。
“谢谢你。”阮亦慈看出了她的用意。
她今晚的确需要一些酒精来麻痹自己过载的感官。
翁霜樾摇摇头,叹息道:“你这傻姑娘,哪天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你也比我想象当中要可爱。”阮亦慈很少有朋友,在福利院里她因为过分漂亮,常常成为其他小孩的眼中钉肉中刺。
大学时忙于生计,天天早出晚归打工的她,也没把握住和室友们成为朋友的机会。
进了娱乐圈后,身边更是牛鬼蛇神不断,还好有邬姐和小渔,愿意和她交朋友。
“还是第一次,有人用可爱形容我。”
“其实这是韩少对你的形容,一开始我觉得你冷冰冰的,不理解他为什么会用‘可爱’来形容你,但是我现在发现你的确很可爱。”
“我这把年纪己经不可爱了。”
翁霜樾逃避了韩少卿很多年,就像梁兆?逃避了她很多年,一样。
站在火堆旁的人,怎么可能会感受不到爱。
有的时候,不回应,也是一种回应。
“那就再找回来吧,”阮亦慈对着窗外,随口道,“你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