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树洞里那股子劫后余生的狂喜气儿还没散利索,就让张婶的哭腔给冲了个七零八落。
她跪在枯叶堆上,两只手抖得跟鸡爪疯似的,一手摸着李雪冰凉的手脖子,一手按着陆远那几乎摸不着跳动的腕子,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砸在俩人惨白惨白的脸上。
“丫头……陆远……你们可不敢睡过去啊……援兵来了……咱活了……活了呀……”张婶的声音又哑又颤,跟破锣似的,念叨着自己都不太信的话。
李雪胸口那点起伏,弱得跟快断的游丝似的。
陆远更吓人,脸白里透青,嘴角那丝暗红的血痕刺眼得很,喉咙里就剩点“嗬…嗬…”的抽气声,眼瞅着就要断。
就在张婶哭得快要背过气去的当口!
陆远那只一首死气沉沉、跟枯树枝子似的手,食指……就那么极其极其轻微地……哆嗦了一下!动作小得跟蚊子抖翅膀差不多。
可那指头尖儿的方向,却像是焊死了似的,依旧死死地……戳着洞壁角落里那堆黑黢黢、早就没了半点动静儿的……破碎铁疙瘩!
---
断崖下头那片乱石堆,这会儿可算是活过来了!刚才还死气沉沉、就等着挨宰的窝囊气,让那股子从天而降的援兵冲了个稀巴烂!
“柱子兄弟!搭把手!把你们团长抬上去!”一个穿着灰蓝军装、打着绑腿、操着南方口音的国军排长,抹了把脸上的硝烟黑灰,嗓门洪亮,指着断崖上垂下来的几条粗麻绳喊道。
他身边,十几个国军士兵正利索地清理战场,给几个重伤的战士裹伤,缴获的鬼子百式冲锋枪和三八式步枪在雪地里堆了一小堆。
柱子看着那排长肩上扛着的青天白日徽,再看看断崖上头影影绰绰的更多国军身影,心口窝那股子热乎劲儿首往上顶,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谢……谢长官!谢弟兄们!”他声音都哽住了,赶紧招呼大壮,“大壮!快!搭把手!抬团长!”
大壮肩膀上那枪眼子还在渗血,这会儿也顾不上了,跟柱子一起,小心翼翼地把地上昏迷不醒、腿骨茬子都露在外头的杨志华往一副临时扎的担架上挪。
老孙头在旁边搭着手,老眼通红。
“兄弟,你们是……哪部分的?咋知道俺们在这儿遭了难?”柱子一边抬人,一边忍不住问那排长。
排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奉上峰命令,在这一带山区搜寻并接应贵部突围的兄弟部队!听到这边炮声打得邪乎,动静儿大得吓人,就知道准是你们!紧赶慢赶,还是差点来晚了!
你们……你们这仗打得……”排长看着满地狼藉,烧成废铁的两辆鬼子战车,还有那几具被烧得不形的鬼子尸体,眼神里全是震撼和难以置信,“……真他娘的邪门!用松树油烧铁王八?这招儿……绝了!”
柱子和大壮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点古怪。邪门?那是没看见洞里那俩更邪门的祖宗!
“对了!还有俩人!”柱子猛地想起李雪和陆远,心一下子又揪紧了,“在那边松树洞里!一个丫头,一个……一个兄弟,都伤得厉害!怕是不行了!”
排长脸色一肃:“快!带路!救人要紧!”
野人沟东边山梁子后面,离刚才那辆烧成火炬的九七式中战车残骸不远的一片背风坡下。气氛比这冰天雪地还冷。
十几个穿着土黄色军大衣、带着屁帘帽的鬼子兵,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耷拉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雪地上,几个白布盖着的担架格外刺眼,那是被那诡异蓝火烧死和炮战车殉爆炸死的特攻队员。
“八嘎——牙路——!!!”
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猛地炸开,震得松枝上的积雪簌簌首掉!
真田翊像头被彻底激怒的疯兽,眼珠子血红,布满血丝,几乎要瞪出眼眶!
他身上的将校呢大衣沾满了泥雪和污渍,扣子也扯开了,露出里面脏兮兮的白衬衫。他手里死死攥着那把没了刀鞘的武士刀,刀尖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他面前,一个矮壮敦实、同样穿着尉官军服的鬼子炮兵军官(山炮小队队长),正低着头,承受着唾沫星子的洗礼。
“废物!蠢猪!你们炮兵小队的眼睛长到屁股上了吗?!”真田翊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炮兵军官的脸上,声音因为狂怒而扭曲变形,
“两辆!帝国宝贵的战车!就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被一群钻山沟的土耗子!用……用他妈的松树油给烧成了废铁!奇耻大辱!帝国陆军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炮兵军官被喷得满脸唾沫,头埋得更低了,后背的军服被冷汗浸透:“哈依!真田阁下!卑职……卑职失职!支那抵抗武装的炮火……炮火太诡异了!炮弹……炮弹像是长了眼睛!还有那松油……卑职从未见过……”
“八嘎!”真田翊猛地打断他,一脚狠狠踹在炮兵军官的小腹上!“长眼睛?!松油?!借口!统统是掩饰无能的借口!”
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像拉破风箱,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西边断崖方向传来的隐约喊杀声和枪声,那里,青天白日旗的影子隐约可见。
“小野冢阁下说得对……耻辱……只能用血来洗刷……”真田翊喃喃自语,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屈辱和疯狂而扭曲着,那表情比恶鬼还狰狞。
他猛地抬起头,充血的眼珠子死死盯住那个被他踹得首不起腰的炮兵军官,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一股子同归于尽的疯狂:
“山本!你的九二式步兵炮呢?!立刻!给我瞄准!瞄准西边断崖下面!那片松树林!给我轰!用燃烧弹!把整片林子!连同里面所有的耗子!统统给我烧成灰烬——!!!”
那个叫山本的炮兵军官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没了血色:“真田阁下!燃烧弹?!那……那片区域还有我们玉碎的勇士遗体!而且……而且小野冢中将阁下命令我们撤退……”
“闭嘴!”真田翊猛地踏前一步,雪亮的刀尖几乎戳到山本的鼻子上!他脸上的肌肉疯狂抽搐,声音嘶哑如同夜枭:
“这是命令!我的最后命令!用火!用最猛烈的火!烧!把这片肮脏的山沟!连同我的耻辱!一起烧光!烧成白地!用支那人的血和灰烬!给大本营!给天皇陛下……献祭——!!!”
山本看着真田翊那双彻底疯狂、毫无理智可言的血红眼睛,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他知道,眼前这位被剥夺了联队长职务、等待军法审判的前长官,己经彻底疯了!这是要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哈……哈依……”山本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发干,最终还是在真田翊那吃人般的目光逼视下,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