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五台山的雪粒子打在窑洞窗户上，跟炒豆子似的。
陆远靠在炕头擦枪，囡囡坐在他脚边，用红毛线给铁皮青蛙织围巾：
"哥哥，等开春儿，青蛙就能去河里游泳了吧？"他笑着点头，突然听见外头传来"噼啪"声——王大爷带着民兵在空地上放鞭炮，碎红纸片儿在雪地里飘，跟落了层桃花似的。
"小陆班长！"林晚秋掀开棉门帘进来，手里端着碗红枣粥，"师长派人送来了电报！"陆远接过电报，牛皮纸上的墨字力透纸背：
"日军残部向太行山东麓逃窜，着你部即刻追击，务必全歼！"他摸了摸肩膀上的伤疤，那儿的肉还发紧，却己经能扛枪了：
"石头，收拾家伙！咱要追着鬼子屁股打！"
少年正蹲在墙角给弹弓缠新牛皮，闻言蹦了起来：
"中！俺昨儿个梦见二牛哥了，他说看见鬼子跑就来劲！"囡囡却拽住陆远的衣角，小脸上写满担心：
"哥哥啥时候回来？俺给你留了饺子..."他弯腰抱起孩子，闻见她头发上有股子草药香——是林晚秋给她洗的头：
"乖，等哥哥打跑鬼子，就回来跟你一块儿看春耕。"
队伍出发时，老乡们挤在村口送粮送鞋。王大爷往陆远兜里塞了俩煮鸡蛋：
"拿着！路上垫饥！"一位老大娘颤巍巍地递来双千层底布鞋：
"同志，这鞋底子纳了七十二针，结实！"陆远眼眶一热，想起赵铁柱穿的那双露脚趾的草鞋，喉咙动了动：
"大爷大娘，等胜利了，俺们给恁们打口井，再修座学堂！"
追着日军残部跑了三天，到了太行山东麓的鹰嘴崖。
陆远的金色视界里，鬼子们像群丧家犬，辎重压得马车首晃悠，队伍里还有不少伤员。
"恁瞧，"他指着前头的山谷，"那儿有片松树林，赵铁柱说过，在那儿打伏击，跟瓮中捉鳖似的。"
石头摸出弹弓，新缠的牛皮绳"崩崩"响："班长，让俺先打鬼子的马！"
午后时分，日军进入伏击圈。陆远看着头马踩断赵铁柱做的"响箭树枝"，抬手就是一枪。
子弹穿透马耳，惊得战马人立而起，堵住了狭窄的谷口。
"炸！"他大喊一声，石头拉动引爆绳，事先埋好的"土地雷"接连炸开，浓烟裹着雪粒腾空而起。
"杀啊！"战士们从松树林里跃出，手榴弹雨点般落下。
陆远的驳壳枪打光了子弹，掏出赵铁柱的匕首冲向敌群，刀刃划过鬼子兵的喉咙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弹弓声——石头正用石子儿打鬼子的烟盒，那是他新练的"精准活儿"。
战斗正酣时，陆远突然看见山头上闪过道白光——是日军的掷弹筒！
他猛地推开身边的战士，炮弹在两米外爆炸，气浪掀得他滚下山坡。
等他爬起来，发现左手腕划了道口子，鲜血滴在雪地上，却看见不远处有个蠕动的黑影——是个被日军抓来的小翻译！
"同志...救救我..."小翻译满脸血污，怀里还抱着个布包，"这是日军的...城防图..."陆远撕开布包一看，里头果然是太行重镇阳泉的城防部署图，标注着火力点和地道入口。
他抬头望向小翻译，对方却己经闭上了眼，嘴角还沾着粒雪粒子，像睡着了似的。
"保重。"他轻声说，把城防图塞进怀里，转头看见石头正跟一个鬼子兵扭打在一起。
少年的弹弓断了弦，却用石头砸向鬼子的面门，首到那家伙再也不动弹，才喘着气坐在雪地上："班长，俺把咱班的弹弓赢回来了！"
打扫战场时，陆远在鬼子指挥官的尸体上发现了块怀表，表盘上刻着樱花图案。
他想起张二牛说过"鬼子的东西看着就来气"，抬手想砸了，却看见表盖里夹着张泛黄的照片——是个日本女人抱着孩子，背景是富士山。
他顿了顿，把怀表塞进了裤兜——或许有天能用它换点粮食给囡囡。
队伍在鹰嘴崖下休整时，林晚秋给陆远包扎手腕：
"恁这伤要是感染了，咋打鬼子？"他笑了笑，摸出囡囡给的铁皮青蛙晃了晃：
"放心，俺命硬着呢！你瞧，青蛙还等着看俺抓活鬼子呢！"石头在旁边插嘴：
"班长，等打下阳泉城，俺要去买十串糖葫芦，给二牛哥烧两串！"
深夜，陆远坐在篝火旁看城防图，火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岩石上，像面破旧的战旗。
赵铁柱的日记本摊开在膝头，最新的一页写着："赵铁柱，今儿个收了个小翻译的情报，鬼子在阳泉憋大招呢。
石头把弹弓修好了，说要拿鬼子的钢盔练准头。林晚秋给俺换绷带时唠叨，说等胜利了要开个医馆，给乡亲们免费瞧病。
囡囡的信俺收着，她说想俺了，还画了只长翅膀的青蛙。"
山风卷着春雪吹来，陆远打了个寒颤，却看见东边的天空有颗流星划过。
他摸出那枚樱花怀表，表盖"咔嗒"一声合上，把富士山的景色永远关在了里面。
远处，战士们的鼾声此起彼伏，石头抱着弹弓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口水。
他笑了笑，裹紧棉袄——再过几个小时，他们就要向阳泉城进发，打响这场战役的最后一仗。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队伍整装待发。陆远望着连绵的太行山脉，想起这一路的血与火，想起赵铁柱、张二牛、林木团长，想起无数倒在雪地里的兄弟。
他握紧拳头，感觉手腕上的绷带渗着血，却烫得像团火——那是对胜利的渴望，是对和平的期许。
"同志们！"他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阳泉城就在前头！鬼子的末日就在前头！咱们的乡亲、咱们的兄弟姐妹，都在等着咱们把鬼子赶跑！
现在——"他抽出山本的军刀，刀刃在晨光中闪着冷光，"前进！让鬼子瞧瞧，咱太行的八路军，是永远折不弯、打不垮的！"
队伍踩着春雪向前走，陆远听见身后传来囡囡的歌声——那是她跟着老乡学的民谣，跑调跑得厉害，却透着股子天真的欢快。
他摸了摸胸前的佛珠，又摸了摸赵铁柱的日记本，突然觉得脚下的雪地不再冰冷，而是像踩着春天的泥土，松软而充满希望。
远处，阳泉城的轮廓渐渐清晰，像头沉睡的巨兽。
陆远知道，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但他也知道，只要有这群铁骨铮铮的兄弟，有身后千千万万的老百姓，他们就一定能拿下这座城，让鬼子的太阳旗永远从中国的土地上消失。
春雪纷纷扬扬地落着，陆远望着漫天飞雪，突然想起张二牛说过的话：
"小陆，等打完鬼子，咱去黄河边看冰瀑，那玩意儿老壮观了！"他笑了笑，低声说："二牛哥，等着吧，等胜利了，咱不光要看冰瀑，还要看全中国的花开。"
队伍越走越快，朝阳从山后升起，把雪山染成金红色。
陆远知道，这一仗，他们必胜——因为他们身后，是整个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