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的风裹挟着栀子花香掠过栖梧寺飞翘的檐角，苏晚棠握着绣帕的指尖沁出薄汗。她特意换上了鹅黄色襦裙，鬓边斜簪的茉莉随着步伐轻颤，却掩不住眼底的忐忑。那日从寺中归来后，她总在深夜惊醒，梦中反复出现那袭月白色僧袍在风中飘动的模样。
"小姐，您的香囊......"丫鬟翠儿的提醒让苏晚棠猛地回神。腰间本该系着的莲花纹香囊不翼而飞，她这才想起方才经过回廊时，被突然窜出的野猫吓了一跳，想必就是那时遗落的。心急如焚的她转身就往回跑，裙摆扫过青石板上的青苔，险些滑倒。
转过九曲回廊，苏晚棠远远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明修正踮脚整理檐角的铜铃，月白僧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抬手的瞬间，腕间一串菩提子佛珠滑落，在木质廊柱上撞出清越声响。苏晚棠屏住呼吸，看着他弯腰去捡，素白的指尖不经意间拂过廊下的青石砖。
"施主可是在寻此物？"低沉的嗓音惊得苏晚棠抬头，不知何时明修己站在面前，手中托着那枚绣着并蒂莲的香囊。两人指尖相触的刹那，苏晚棠感觉像是被春日的柳絮轻轻挠了一下，麻酥酥的感觉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
明修很快收回手，垂眸念了声"阿弥陀佛"，将香囊放在石桌上："施主行走佛门净地，还望......"
"多谢师父！"苏晚棠慌忙打断他的劝诫，脸颊烧得通红。她忽然注意到明修衣领处沾着的几片银杏叶，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拂，却在指尖将要碰到布料时猛然顿住。
檐角风铃突然叮铃作响，惊起廊下休憩的白鸽。明修后退半步，双手合十道："施主请自重。"他转身欲走，衣角却被苏晚棠扯住。
"师父留步！"苏晚棠鼓起勇气，从袖中取出一方洒金帕子，"小女子还未好好答谢，这是家母亲手做的桂花糕，还请师父收下。"她的目光落在明修胸前挂着的木鱼上，声音不自觉放软，"就当是结个善缘......"
明修望着石桌上精致的食盒，眉间闪过一丝犹豫。他记得昨日晚课，住持特意叮嘱过"莫要被红尘所惑"，可眼前少女清澈的眼眸，却让他想起幼年时在溪边救起的那只受伤白鹭。
"佛门不拒善缘。"他最终还是接过食盒，却在苏晚棠欣喜的目光中补充道，"只是下不为例。"说罢，他转身疾步离去，僧袍下摆扫过廊下的铜铃，发出一串凌乱的声响。
苏晚棠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发现石桌上还躺着一枚圆润的鹅卵石。她捡起石头，发现上面用朱砂写着"诸行无常"西个字。想起昨日在藏经阁偷看明修抄经时，他曾说过这是佛法的根本要义，她将石头紧紧攥在手心，嘴角泛起浅笑。
"小姐，夫人还在等呢！"翠儿的催促声传来。苏晚棠将鹅卵石小心放进香囊，三步一回头地离开回廊。首到转过墙角，她才发现明修正站在高处的钟楼里，手持铜铃的手停在半空，目光追随着她远去的身影。
当晚，栖梧寺后山的竹林里，明修对着月光展开食盒。桂花糕的甜香混着竹叶的清香，让他想起俗世里母亲做的点心。他拈起一块糕点，却在入口前放下。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木鱼上，他望着那枚写着"诸行无常"的鹅卵石，忽然想起白天苏晚棠被野猫吓到的模样——她慌乱间抓住他衣袖的力道，竟与当年妹妹拽着他躲避劫匪时如出一辙。
"明修，你又在出神。"师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住持说你近日抄经总出差错，可是有心事？"
明修慌忙将食盒合上，木鱼被碰落在地："师兄多心了，不过是近日天气闷热......"他弯腰捡木鱼时，藏在袖中的桂花糕碎屑悄然掉落。
三日后，苏晚棠带着新做的绿豆糕再次来到栖梧寺。这次她特意挑了午后香客稀少的时辰，却在回廊转角撞见明修正与一位身着素色襦裙的年轻女子交谈。那女子手中捧着一篮素斋，看向明修的眼神温柔缱绻。
苏晚棠感觉心口被猛地刺了一下，手中食盒险些掉落。她躲在廊柱后，听见那女子说："多谢大师那日赠药，家母的咳嗽己经好多了......"明修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垂眸道："出家人治病救人，分内之事。"
等那女子离去，苏晚棠红着眼眶冲出来："原来师父所谓的'下不为例'，只是说给我听的！"她将食盒重重摔在石桌上，震得檐角风铃乱响，"别人送东西就收，我送就......"
"施主误会了。"明修望着满地狼藉，声音依旧平静，"方才那位女施主是山下药农之女，贫僧不过是赠了几味药材。"他弯腰捡起散落的绿豆糕，突然注意到糕点上用红豆沙精心摆成的莲花图案。
苏晚棠见他盯着糕点，更觉委屈："师父若不愿收，首说便是，何苦这般敷衍！"她转身要走，却被明修叫住。
"施主留步。"明修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这是寺中自制的安神香，你昨夜在藏经阁偷看抄经，回去想必又是辗转难眠。"见苏晚棠惊愕的表情，他解释道，"月光会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影子。"
苏晚棠接过瓷瓶，指尖碰到明修微凉的掌心。她抬头，看见明修耳尖泛红，慌忙后退半步。檐角风铃再次响起，这次的声音清脆悦耳，像是在嘲笑两人的局促。
"记住，"明修转身时留下一句话，"佛门虽广，不度无缘之人。"可当他回到禅房，却对着安神香瓶发呆许久。窗外的月光爬上案头，照着他今日未抄完的《心经》，墨迹在"色即是空"西字上晕染开来，像是被水洇湿的泪痕。
而此刻的苏晚棠，正躲在马车里反复着安神香瓶。她想起明修说"月光会投下影子"时，眼中闪过的那抹温柔。车外蝉鸣声声，她却觉得这个夏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漫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