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瘸子点点头，没再追问，熟练地给阿丑重新清洗伤口，换上了他自己调配的药膏：“命是保住了，但伤了元气，得好好将养些时日。我再开两副内服的药，清余毒，补气血。”
他一边写方子，一边状似无意地问，“娘子看着不像本地人，口音像是南边来的？”
“是，家父在南边行商多年，此番是回乡祭祖。”沈清辞滴水不漏地回答。
王瘸子没再多问，写好方子递给云苓：“按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村东头李老头家开着个小药铺，药材虽不全，常用的倒也有。”
安顿好阿丑，老丈便引着沈清辞一行人去了村尾张猎户的家。
屋子确实简陋，只有两间土房，一个小院，但还算干净。陈锋和侍卫们则借口护卫，在院子周围和屋顶安排了警戒。
疲惫不堪的众人终于有了一个暂时的落脚点。沈清辞站在小院中，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和近处劳作的村民，心中却无法完全放松。
这看似平静的溪头村，真的能成为他们的避风港吗？
父亲那边，如今又身在何处？
在溪头村安顿下来的头两天，日子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阿丑在王瘸子的药和沈清辞的细心照料下，伤势恢复得很快，小脸上也有了血色，只是依旧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待在屋里，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沈清辞以“苏娘子”的身份，行事低调。她让云苓和佩兰用银钱向村民购买了些米粮蔬菜，自己动手在小院的土灶上做饭。她温和有礼，很快就赢得了老丈和一些村民的好感。
陈锋等人则伪装成忠心的护卫，在村子外围活动，一方面警戒，一方面也试图打探外界消息，尤其是沈知远和官道的动向，但收获甚微。
这村子仿佛与世隔绝，消息闭塞。
然而，这份平静之下，一些细微的变化开始悄然滋生。
首先，是村里的小孩。沈清辞注意到，村口玩耍的几个孩子，精神似乎不如前两天好，有些蔫蔫的，其中一个叫二狗的小男孩，还时不时地咳嗽几声。
起初以为是秋凉着了风寒，沈清辞还让佩兰送了些自带的姜糖过去。
接着，是村里的家畜。
张猎户家养在后院的几只鸡，突然死了两只，死状有些奇怪，羽毛蓬乱，口角有污物。隔壁王婶子喂猪时也嘟囔着，说家里的猪这两天不太爱吃食。
沈清辞心头隐隐有些不安。她找到老丈，委婉地问起：“老丈，近日村里可有孩童或老人身体不适？或是家禽家畜有异样？”
老丈正坐在门口晒太阳，闻言叹了口气：“唉，苏娘子心细。这两天是有点不太平。二狗子和他妹妹都发热咳嗽，王瘸子说是风寒，开了药。鸡死的事也听说了，可能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这山里头，蛇虫鼠蚁多，也寻常。”
他显然并未太在意。
沈清辞不便深问，但心中的疑虑更甚。她回到小院，仔细回想自己观察到的症状——发热、咳嗽、精神萎靡……家畜不明原因死亡……这组合，让她联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云苓，”她低声吩咐，“你去村东头李老头药铺抓药时，留心看看，有没有其他村民去抓治发热咳嗽的药？抓药的人多不多？还有，问问李老头，最近除了风寒药，其他药卖得如何？”
“是，娘子。”云苓领命而去。
下午，云苓抓药回来，脸色有些凝重：“娘子，奴婢留意了，今天去李老头那儿抓药的，有西五家都是抓治风寒发热的药！李老头还说，这两天要‘柴胡’、‘黄芩’这类清热药的人突然多了起来，他铺子里存货都快不够了！他还嘀咕，说往年这时候也没这么多风寒啊……”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沉！
多人同时出现类似症状，且药铺清热药材需求激增……这绝不是寻常的季节性风寒那么简单！
她快步走到窗边，望向村中。夕阳的余晖下，溪头村显得宁静祥和，但沈清辞仿佛看到了一层无形的阴霾正悄然笼罩下来。
她必须尽快弄清楚，这究竟是不是她最担心的那个东西——时疫！
而一旦确定，以溪头村这缺医少药、封闭落后的状况，后果不堪设想！
她袖中那来自阿丑的、禁忌的毒药知识，此刻似乎变得微不足道，而作为后妃，为民的本能，正强烈地冲击着她隐藏身份的初衷。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立刻回到阿丑休息的小屋。
阿丑正靠坐在简陋的土炕上，小口喝着佩兰喂的米粥。
虽然依旧沉默，但眼神比之前灵动了不少，对周围环境的观察也更加敏锐。
“阿丑，”沈清辞坐到炕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你感觉好些了吗？”
阿丑点点头，大眼睛看着沈清辞，似乎在等她接下来的话。
“村子里……可能出事了。”沈清辞斟酌着词句，她不确定阿丑是否能理解“时疫”这种概念。
“很多人，特别是小孩子，突然开始发热、咳嗽，浑身没力气。就像……就像你被蛇咬后发烧那样，但好像更厉害，而且会传染给其他人。”
阿丑的小眉头皱了起来，他努力回想着什么，小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曾经敷过药的小腿。
“还有，”沈清辞继续道，“村里的鸡、猪，这两天也有突然死掉的，死之前也不爱吃东西。”她将观察到的家畜异常也说了出来。
听到“鸡”、“猪”突然死掉，阿丑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小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他挣扎着想要下炕，急切地比划着：“水…井水…不能喝…坏水…可能有…有死耗子…虫子…烂了…”
沈清辞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阿丑虽然表达不清，但指向性极其明确——水源污染！而且是动物尸体腐烂导致的水源污染！这正是许多恶性时疫爆发最常见、也最可怕的源头！
“阿丑，你是说，村里的水井里，可能有死老鼠或者别的死掉的动物？”沈清辞急切地确认。
阿丑用力点头，小脸煞白，眼中充满了恐惧：“爷爷…说过…瘟…瘟病…就是这样…死耗子…烂在水里…人喝了…就发烧…吐…拉…死…”
“瘟病”两个字如同冰锥刺入沈清辞的骨髓！
阿丑的爷爷果然不是普通人，连这种可怕的疫病都教导过年幼的孙子！阿丑的描述，精准地指向了鼠疫或者霍乱这类烈性、通过水源和接触传播的肠道传染病！
“阿丑，谢谢你！你帮了大忙！”沈清辞紧紧握住阿丑冰凉的小手，心中又惊又急。
惊的是阿丑小小年纪竟懂得如此之多，急的是溪头村的疫情恐怕己经爆发，且源头就在村民赖以生存的水井！
她立刻起身，对守在一旁的云苓和佩兰厉声道：“快！把陈统领叫来！还有，我们带来的所有水，立刻封存好！从现在起，绝不能再喝村里一口水，也不能用村里的水洗漱！我们自己的水，要省着点用，只用来喝和煮饭！”
云苓和佩兰虽不明所以，但见沈清辞神色前所未有的严峻，立刻应声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