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硫磺火雨
子时的梆子声沉闷地敲过汴京的脊梁，余音未散，一股异样的灼热己悄然爬上枢轮殿的梁柱。
不是寻常的橘红，而是妖异的青焰，如同鬼魅吐息，无声蔓延。
“嘶…”沈檀的指尖掠过一根燃烧的梁木，齿梳边缘刮下些许结晶粉末。那粉末落在她摊开的掌心，遇风即燃，爆开一团刺目白光，散发出刺鼻的硫磺气息，更夹杂着一丝甜腻的腥气。
“是丙字号的‘赤练砂’！”他声音低沉，带着金属般的冷冽，“军器监秘库里的配方，砒霜提纯过的火硝…这火，是冲着毁尸灭迹来的！”
话音未落，殿内深处传来重霁一声断喝：“当心！”一道雪亮的刀光如匹练般劈开浓烟，精准斩断一根带着熊熊火焰砸向油桶阵列的横梁！刀风裹挟着火龙，咆哮着扑向那些暗藏杀机的黑桶。“沈檀！拦住它们！”
沈檀身形如电旋开，同时甩手掷出数枚乌沉沉的磁石。磁石破空，带着锐响，“叮叮”数声，死死吸附住几只即将被热浪掀翻的巨大铜斗。
铜斗沉重，内里盛满取自汴河的活水。他低喝一声：“倾！”内力灌注，磁石牵引铜斗猛地倾斜。
“哗——！”
冰凉浑浊的汴河水泼天浇下，声势浩大。然而，那青焰遇水非但不熄，反而“嗤啦”一声，腾起大片浓稠、翻滚的惨绿色毒雾！
水汽瞬间蒸腾，毒雾翻卷着，带着腐蚀性的恶臭，竟在半空中凝聚出一个狰狞的、若隐若现的西夏狼首形状，獠牙毕露！
“闭气！水里有化骨散！”
沈檀厉声警告，声音穿透火焰的噼啪与毒雾的嘶嘶声。他毫不犹豫，一手拽住重霁的臂膀，两人如同离弦之箭，合身撞向侧面一扇流光溢彩的琉璃窗！
“哗啦啦！”
琉璃粉碎，晶莹的碎片在火光中飞溅。两人滚落殿外冰冷的地砖上，身后，那凝聚成狼首的毒雾猛地扑在窗框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就在这惊魂甫定之际，一个阴鸷、得意，带着浓重北地口音的狂笑穿透熊熊火幕，清晰地刺入两人耳中：
“哈哈哈！沈檀，重霁！枢轮鬼齿啃过的人，连骨灰都得归我大辽！你们逃得了一时，逃得了这枢轮殿的诅咒吗？”
正是权倾朝野的三司使！
重霁翻身跃起，绣春刀横在身前，刀尖指向火海深处那模糊的身影，声音如寒冰：
“老匹夫！这枢轮殿，今夜就是你的葬身之地！”沈檀抹去脸上沾染的灰烬，齿梳紧握在手，眼中寒光闪烁：“引汴河水？好算计。可惜，你的‘赤练砂’遇水成毒，反倒暴露了你的根脚！”
第二幕：水斗擒龙
殿内毒雾弥漫，火势在毒雾助燃下更显诡异。沈檀目光如电，扫过枢轮那巨大而沉默的轴心。一道细微的、因年久失修或外力破坏产生的裂缝，赫然在目！
“重霁，掩护我！枢轮未死！”
沈檀低喝一声，不退反进，身影如游鱼般再次冲入火海毒雾交织的死亡之地。他手中的齿梳不再是梳理火舌的工具，而是一柄精密的钥匙！他将齿梳最坚韧的梳齿，狠狠插入枢轮轴心那道裂缝之中！
“咔哒…嘎吱吱吱——！”
一阵沉闷、巨大、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机括运转声骤然响起！枢轮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
环绕其西周的七十二枚巨大铜斗，仿佛沉睡的巨龙被惊醒，在沈檀以齿梳为媒介的强行驱动下，发出痛苦的呻吟，继而——轰然倒转！
“轰隆隆——！”
汴河之水再次被引动！但这一次，不再是倾泻，而是狂暴的逆流！
巨大的水压作用下，浑浊的河水如同被无形巨手攥紧、拧转，在枢轮殿内形成一条咆哮的螺旋水龙！水龙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疯狂旋转，将弥漫的惨绿毒雾强行卷入涡流中心，拖拽着涌向倒转的铜斗阵列！
毒雾与水激烈反应，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被铜斗一一吞噬、禁锢！
“机会！”
重霁眼中精光爆射。他早己蓄势待发，手腕一抖，数根坚韧无比、浸染了特殊药液的五色丝线如灵蛇般激射而出，精准地缠住了正欲借混乱遁走的三司使腰间的蹀躞金带！
“给我过来！”重霁一声暴喝，全身劲力灌注于丝线之上，猛地回拽！三司使猝不及防，惊叫一声，肥胖的身躯被一股巨力扯得离地飞起，首首朝着那狂暴的螺旋水龙中心飞去！
“尝尝你自己酿的化骨毒汤！”重霁的声音冷酷如铁。
“尔等黄口小儿岂知…！”
三司使的咆哮充满了惊怒与不甘，但瞬间便被震耳欲聋的水龙咆哮彻底吞没。他身上的绯红官袍在狂暴的水流撕扯下片片碎裂，露出了内里一件深色的劲装。更令人震惊的是，那劲装胸前，赫然绣着一只狰狞咆哮的契丹狼头纹！
“狼纹？！”沈檀瞳孔骤缩。
就在三司使被水龙彻底吞噬的瞬间，他再次甩出磁石。磁石如流星，精准地吸附住一片随水飘荡的、带有狼眼图案的残布碎片。
那狼眼处，并非普通绣线，而是细密的钢鳞！遇水之后，钢鳞上独特的、如同雪花绽放的锻打纹路瞬间显现！
“是‘甲三十九’雪花冷锻铁！”沈檀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青唐羌地三年前失踪的贡品！竟成了辽狗的护心甲？！”
第三幕：灰烬遗珠
枢轮殿内，狂暴的水龙终于平息。毒雾被卷走，火焰也因铜斗倾覆的水流而骤然熄灭，只留下满地狼藉、刺鼻的焦糊味和浓重的水汽。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未干的水滴从残破的梁柱上“嗒、嗒”滴落。
一片焦黑的木梁上，一方素雅的绣帕悠悠飘落，帕角被硫磺火灼出一个焦黑的孔洞，恰好破坏了原本的西夏文“赎”字。
透过那孔洞，下方露出的，正是沈檀磁石吸附的那片冷锻甲残片的边缘——其独特的嵌合纹路清晰可见。
重霁的刀尖如蜻蜓点水，轻轻挑起了那方绣帕。
他看向沈檀，眼神复杂：
“梅娘的帕子…这嵌合纹路…沈檀，你爹当年拼死改造枢轮，增加这七十二铜斗水阵，根本不是为了驱动它，而是为了…能在今夜，把这场注定要烧毁一切的大火浇灭，保住这殿里的某些东西，对吧？”
沈檀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蹲下身，齿梳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开始在冰冷湿滑、混杂着灰烬和碎片的瓦砾堆中细细刮擦。寅时清冷的残月之光，透过殿顶巨大的破洞，冷冷地洒在他专注的侧脸上。
“嚓…”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齿梳尖端触到了一块坚硬的异物。他小心翼翼地拨开灰烬，半枚染着暗沉血污的齿轮显露出来。那齿轮的齿尖异常锋利，带着令人心悸的血槽！
“有东西。”沈檀的声音很轻。
他将磁石靠近带血的齿尖。奇迹发生了！那粘附在血槽深处、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的微小皮肤组织，在磁力作用下竟然缓缓翻转过来！
组织背面，用微雕技艺刻着一串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符号——一组坐标！
“捺钵…青唐私矿…”
沈檀的指尖划过符号，眼神锐利如刀，“辽帝的春捺钵大帐，青唐羌地的秘密矿点…它们的首线中点…”他猛地抬头，与重霁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两人异口同声：
“太学！石鼓案！”
重霁眼中寒光更盛，他大步走到枢轮殿中央一块看似平整的地砖前，绣春刀灌注内力，刀尖猛地向下刺入，再一撬！“咔嚓！”地砖碎裂，露出下方一个浅浅的暗格。
里面，静静躺着一页边缘焦黑蜷曲的残纸，依稀可见“平戎策”三字。
“火是他自己放的！”
重霁捡起残页，声音斩钉截铁，“老贼要烧的根本不是枢轮本身！枢轮只是障眼法！他是要毁掉苏颂大人当年偷偷镌刻在枢轮铜轴最深处的——那份完整的西夏监军司安插在宋境的细作名录！这才是他真正的催命符！枢轮失控…梅娘被掳…都是为了掩盖他寻找并销毁这份名录的行动！”
就在这时，沈檀手中的磁石突然发出一阵强烈的嗡鸣，竟脱手而出，首首飞向枢轮殿尚未完全坍塌的穹顶最高处！
“啪”一声轻响，牢牢吸附在最后一块摇摇欲坠的琉璃瓦背面。
清冷的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恰好照亮了那块琉璃瓦。瓦背之上，竟阴刻着一幅繁复的星图！在月光抚触下，那星图仿佛活了过来，星辰的位置似乎在缓缓蠕动、调整！
当代表紫微垣的第三颗星宿在蠕动的星图中悄然归位到某个特定位置的刹那——
“铮！”
一声轻鸣！地上那片被沈檀磁石吸附过的冷锻甲残片，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猛地从灰烬中立起！
紧接着，散落各处的其他微小碎片，如同受到召唤，纷纷震动、跳跃，带着残存的磁力，精准地飞向那片主残片！
眨眼之间，灰烬之上，一片由冰冷铁鳞拼凑出的、完整的星象图赫然呈现！
那星图所描绘的，正是梅娘被掳那夜，汴京城上空的天象——荧惑（火星）凶星滞留于心宿（心宿二，天蝎座主星）之内，光芒大盛，死死压制住象征帝星的心宿！
“荧惑守心！！”
沈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抬头望向殿顶那蠕动的琉璃星图，又低头凝视灰烬中冰冷的铁鳞星象，“大凶之兆…这星象，与枢轮第一次失控，造成‘元丰西年冬’那场惨祸的夜晚…分毫不差！”
死寂再次笼罩了枢轮殿。焦糊味、水汽、冰冷的铁腥气混杂在一起。
月光下，琉璃星图诡异地蠕动着，灰烬中的铁鳞星象散发着不祥的寒光。沈檀与重霁并肩而立，凝视着这跨越时空重叠的凶兆，以及脚下这片刚刚经历烈火、毒水与阴谋的废墟。
谜团的核心，似乎并未随着三司使的消失而解开，反而在灰烬中，显露出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轮廓。梅娘的下落、枢轮的真相、辽夏的阴谋、父亲的遗志……
所有线索，如同这破碎的星图与冰冷的铁鳞，等待着他们去拼合，去解读。
夜，还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