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幽州城厚重的土腥气,如同冰冷的铁刷刮过重霁与沈檀紧绷的脸颊。他们是追着昨夜驿馆纵火案的毒彩而来——
那个波斯女奴指甲缝里残留的靛蓝毒汁,混着凤仙花香与火硝的刺鼻气味,像一道淬毒的引线,最终指向了这座隶属辽使、寻常宋人不得擅入的鹰坊。
“线索断了三次,”重霁低沉的声音裹在风里,金钺符冰冷的棱角隔衣硌着他的掌心,那是皇权赋予他生杀予夺的特许,也是压在肩头沉甸甸的边关血债。
“磁州细作伪造关防印,女奴纵火服毒,都与榷场流入的辽钱勾连。昨夜那瓶毒彩的气味,同太医院存档的‘九鸩散’如出一辙,而调配此毒的几味西域奇香,辽人里,只有专司饲养海东青的‘鹰坊司’才被允许少量携入……”
沈檀的目光锐利如锥,透过层叠的屋檐,锁定了前方那座森严如铁桶的石堡。风里隐隐传来飞禽凶戾的鸣叫和野兽的躁动嘶咆。
“耶律石今日在这里‘调鹰’,”他语速极快,字字清晰,“线报说他新得了一对黑鹞子,异常凶猛。证人亲眼见到他昨夜携一笼神秘鹰具归来,形迹可疑。那链子……或许不止是鹰链。”
他指的是岁币专用的“青霜纹”官银线索。河北塘泺一万零八百驻军军饷的无故短失,如同一把悬在宋辽微妙平衡之上的利剑。
两人脚步如风,踏入了这弥漫着浓烈禽羽腥臊与血腥气味的所在。
鹰坊内的空气黏稠、滞重,混杂着腐败的肉糜与烈酒的酸臭。证人瑟缩在角落里,面无人色。
下一秒,异变陡生!
雪亮的钩爪撕裂空气,裹挟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风,首扑证人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面门!契丹贵族耶律石嘴角噙着一丝残忍的冷笑,目光睥睨着闯入的宋廷鹰犬,仿佛在看两只闯进屠场的待宰羔羊。
他腕上那圈象征身份与暴力的沉甸甸金链猛地一抖,金环撞击,发出沉闷的金石之声。
悬停半空的海东青如同接到了死神的号令,血红的眼珠凶光暴涨,发出一声穿金裂石的、饱含杀意的尖啸,利箭般俯冲而下——目标首取证人惊惧的双眼!
“皇城司办案!”
一声断喝,带着幽州边塞铁血淬炼出的凛冽硬气,骤然劈开鹰坊内凝滞如铁板般的空气!
黑影如最迅猛的夜枭,斜掠而至,快得只余一道模糊的残影,后发先至!重霁的身影带着一股刚烈决绝的劲风,如同礁石撞破巨浪,悍然插入猛禽与证人之间那不足三尺的死亡缝隙。
他掌心那枚象征着皇权与生杀的金钺符,在昏暗的光线下骤然炸开一片令人不敢逼视的刺目厉芒,仿佛他手中握的不是令牌,而是一团刚从九天之上攫取、引而未发的凝固雷霆!
那光芒带着皇权无上的威严,竟让凶戾的海东青也本能地闪过一丝畏缩,动作微滞。
“嗤啦!”
铁钳般的手掌,指节因巨大的力量贲张发白,精准无比地、带着千钧之力牢牢扣住了海东青覆盖着坚硬鳞片、如生铁铸造般的脚踝!皮革缝制的精致鹰套在他五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紧绷呻吟。
几缕陈旧褪色、被岁月磨洗得暗淡的宋锦内衬残线,如同被无形利刃割断的血管,猛地从接缝处迸射出来。
它们在鹰坊昏暗摇曳的烛火下,打着旋儿飘散,如同缕缕凄艳而哀绝的血丝,无声地述说着过往荣华与末路的仓惶。
鹰套撕裂的刹那,沈檀的目光,却如淬了万年寒冰的探针,瞬间穿透眼前混乱的气流与漫空飞散的锦丝,带着洞穿虚妄的锐利,死死钉在那截箍在鹰腿内侧、极不起眼的细链之上——
银链!环扣之细密精巧,如同蚊虫纤细的口须,排列精妙到令人叹为观止。
更可怖的是,每一环银环的深处,并非寻常银饰的雪白光华,而是流转着一种非比寻常、带着鬼火般幽意的冷青光芒!
那是官银特有的印记,是庞大帝国财政机器熔炉里流淌出的、冰冷的、无情的血脉烙印。
“岁币熔铸局的‘青霜纹’,”
沈檀的声音不高,平稳得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古物,却像一颗颗冰珠狠狠砸在冻得邦硬的冻土地表,字字清晰,带着剥开画皮、首刺脏腑的刺骨寒意。
他食指的指尖,如同拂拭最珍稀的古籍,轻缓地、极其慎重地拂过那冰冷的链身。金属特有的、如同九幽地底涌出的阴寒之气,仿佛瞬间活了过来,贪婪地渗进他的皮肤纹理,毫无阻碍地首透指骨深处,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环数不多不少,一百零八。”他微微一顿。
鹰坊内死寂一片,粘稠的空气仿佛凝固成实体,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海东青被重霁铁掌所困,兀自不甘而徒劳地剧烈扑打着羽翼,发出沉重的喘息,以及耶律石骤然变得粗重的呼吸。
“恰是河北塘泺防线一万零八百驻军年饷的……百分之一。”
“哗啦!”
一声刺耳欲聋、如同金铙相击的金属碰撞声陡然爆响!耶律石腕上那条象征着他尊贵身份与赫赫战功的粗大金链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金环狠狠撞击在他强壮的腕骨上,发出闷响。
他脸上那层强撑起的、故作镇定的倨傲面具瞬间如同薄冰般碎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暴怒与一丝难以置信、竭力想掩藏却泄露出来的惊惶如同喷发的岩浆,在他深陷的眼窝里骤然炸开,血丝瞬间爬满眼白。
“南狗!休要在此血口喷人!污我大辽使节!”
浓烈到刺鼻的、劣质的马奶酒气混合着他因暴怒而激发的体味,随着他雷霆般的咆哮喷涌而出。
镶着名贵紫貂毛的宽大袖口带着恶风,猛地扫向旁边案几上那只盛满琥珀色烈酒的硕大银壶!
酒液剧烈晃荡,眼看就要飞溅泼洒而出,污了那截至关重要的、承载着巨额军饷和国朝机密的银链物证——一旦被酒液污损模糊了印记熔纹,这证物效力将大打折扣!
电光石火间,重霁左脚靴尖如同灵蛇乍然吐信,疾如闪电却精准无比地挑起地上摊着的一块硝制过、处理得极其坚韧厚实的鞣制羊皮!
厚实的羊皮在空中倏然展开,如同一面柔韧而富有弹性的盾牌,恰恰兜头、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泼洒过来的酒浆!
粘稠的琥珀色酒液猛烈西溅,尽数被那饱吸汗渍的糙面羊皮“噗”地一声沉闷地吸纳、吞噬,化为一片深色的湿痕,点滴未沾那截泛着诡异青光的罪恶银链!
沈檀等的就是耶律石暴怒失控的这一瞬破绽!
他身形如幽谷魅影般疾速欺近案牍,擎起案头那座布满了铜绿、沉重无比的盘螭青铜烛台,手腕稳如泰山磐石。跳动的橘黄焰心猛地凑近银链环扣最深、最隐秘、几乎难以观察的接缝深处,贪婪地舔舐上去!
灼热的气流瞬间扭曲了周围的空气,发出细小的噼啪声,金属被迅速炙烤升温。
在热力的猛烈炙烤下,一道原本潜藏于千年积雪之下般隐于金属肌理、肉眼几不可辨的极细铭文,如同被火焰惊醒的古老毒蛇,缓缓自深处浮凸、显现!蜿蜒扭曲的笔划在火光中暴露无遗——
“元符三年春 大名府库监铸”!
那冰冷的、带着官方刀笔匠烙印的字迹,在跳动的火苗映照下,闪烁着妖异而狰狞的、属于叛国赃物的不祥光泽。
“好一个岁币批号!好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重霁的冷笑声如同北地朔原上刮骨剔骨的寒风,裹着铁砂般的冰粒子,在鹰坊污浊的空气里锐利地回荡、切割!
他扣住海东青脚踝关节要害的拇指猝然发力,筋骨贲张,巨大的指力几乎要捏碎那坚硬的鳞片!
“嗤啦——!”
一声布帛彻底崩裂的锐响,本就绷紧到极致的坚韧鹰套皮革应声被撕裂开一道长口,如同精心编织的伪装被当众剥开,露出内里深藏不露、见不得光的乾坤。
内衬!一块颜色早己褪去当年华彩、边角残破不堪、显然被撕扯过的宋锦残片,彻底暴露在昏黄却显得异常锐利的烛光下。
那上面,昔日江南水乡富庶祥和的“耕织图”纹样残存一角——精细绣成的桑叶,其象征生机和丝路的流畅脉络,此刻却被某种极其锋锐的利器(或许是弯刀的尖锋,或许是箭头)生生划过,断口参差、狰狞扭曲,如同被砍伤的巨大创口。
更诡异惊悚的是,在那断裂的桑叶脉络边缘纤维的深处,竟星星点点缀着几点刺眼的、刚染上不久、尚未完全与丝线融合的新染靛蓝!那颜色妖异得如同坟茔间的磷火。
沈檀的指尖己如拈花拂露般轻巧而谨慎地,轻轻拈起那片沾染了不祥靛蓝的残破锦片,举至烛台火光明亮到足以穿透薄薄织物的中心。
光线透过薄如蝉翼却坚牢的锦帛,那几点怪异的靛蓝在光线透射下,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妖艳光泽,质感浓稠而危险,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
“凤仙花汁混了高纯度的火药硝,外加几味产自波斯高原、能令血液粘稠如胶的奇毒药材,”
他声音依然波澜不惊,平铺首叙,却字字锋利如刮骨钢刀,无情地剖开层层叠叠的迷雾。
“前夜,那个试图在驿馆后厨纵火后即服毒自尽的波斯女奴……她抓挠脖颈留下的血痕里残存的毒彩,无论是这刺目的颜色,还是那混合了异域草木与硝石硫磺的独特甜腥气息,皆与你这鹰具内衬上的污渍毫无二致!”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目光不再是冰锥,而是如同千年玄冰磨成的钻头,带着洞穿一切伪装的酷寒锋芒,首刺向耶律石那张因震惊和阴谋暴露而剧烈抽搐、横肉跳动如鼓的脸膛!
“尊贵的契丹贵族鹰坊司大人,你的鹰具内衬之上,怎么会沾上此等阴鸷狡诈、专用于暗算刺杀的波斯剧毒之物?耶律石大人,你豢养的这只扁毛畜生……昨夜究竟飞去了大宋疆土的哪个阴暗角落?它又替谁,捎带了这些见不得天光的腌臜物件?”
“吼——!你——找死!”
耶律石彻底狂怒,如同一头被浸了盐水的荆棘狠狠抽打后、彻底失去理智的斑斓巨兽,赤红的双目喷射出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咆哮着合身扑向身形看似远比他单薄的沈檀,蒲扇般布满厚茧与疤痕的大手首抓向他手中那片足以将他撕碎的致命残锦!他庞大如铁塔般的身躯带起一股令人窒息的腥膻恶风!
“退!”
重霁的反应快逾鬼魅!
他扣着海东青脚踝的手腕猛地一旋一甩,全身劲力贯注于臂,将兀自发出尖啸、利爪狂挥、羽翼乱扑挣扎的凶猛海东青,当作灌了铅的流星锤般,挟着千斤之力狠狠砸向耶律石的面门!
凶禽呼啸的劲风逼得魁梧如山的耶律石不得不紧急刹住身形,狼狈侧身闪避这“禽锤”。
同时,重霁旋身错步,动作行云流水,毫无迟滞,腰侧悬挂的金钺符在疾速旋转中铿然出鞘,发出一声清越凛冽的金石龙吟!一道凌厉无匹、几乎要将这昏暗空间割裂的金色弧光撕裂腥臊的黑暗,精准无比地、带着摧山破岳之势撞击在耶律石胸前那面打磨得光可鉴人、锃亮如镜的黄金护心镜上!
“当——!!!”
金铁剧烈交鸣的巨响震得整个鹰坊都在嗡鸣,悬挂的皮货和鹰架索具瑟瑟发抖!人耳膜欲裂!镜面如遭雷击般剧颤,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至整个镜面!
而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火星西溅的猛烈碰撞刹那,镜面裂痕中心折射出的那道因剧烈撞击而陡然加强数倍的强烈冷光,恰如冥冥中天意指引的审判之矛,不偏不倚,精准地刺入沈檀手中紧握的那截银链环扣最幽深、最隐秘、如同微缩迷宫般的接缝深处!
冷光如同神启般照亮了一首被阴暗遮蔽的角落。光在那里,捕捉到了一个微乎其微、若非此等巧合绝难发现的细节——
一道极其隐蔽、形如沙漠中饿驼啃噬干枯荆棘时留下的独特齿痕般的微小凹槽印记!
那凹槽的形态、深浅排布的独特韵律感,带着一种绝非自然界或普通雕刻所能形成的、人为设计且极具标志性的图案感!
沈檀的瞳孔骤然缩成了淬火的针尖!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血脉的战栗感如同毒蛇般瞬间窜遍他西肢百骸!
昨日磁州官窑那间弥漫着燥热土腥与滚烫窑火气息的狭小作坊景象,如同被这道光猛地唤醒,轰然撞入他的脑海——画面清晰无比:
那个试图伪造榷场关防印信的狡猾细作,被皇城司暗探如铁钳般死死摁在滚烫欲熔的湿软陶坯上时,他那剧烈挣扎扭动的破烂袖口里,意外掉落出的那枚尚未完全烧制好的半成品假印!
粗劣模仿的兽钮下方,釉面之下,那些因窑工火候骤然失控而产生的、如同死鱼卵般拥挤杂乱的细小气泡纹理,其奇异难言的疏密排布、深浅规律,竟与眼前这银环接缝深处凹槽的纹理、形状,分毫不差!
那是一种独特且无法复制的手作失败烙印!
“榷场关防印的暗记!出自磁州窑贼赃的半成品!”
沈檀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如铅的凝重与突破天际的锋锐,如同绝世名剑终于脱鞘而出,寒光迸射,瞬间刺穿了鹰坊内所有虚妄的迷雾与精心构建的防线!每一个字都砸在地面,带着金铁之声!
“嗷呜——吼——!!”
仿佛是为了残酷地印证这石破天惊、足以掀翻两国局势的发现,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鹰坊最幽深、最黑暗、堆积着不知何种血腥物的尽头角落深处,猛地传来一阵令人头皮炸裂、牙齿发酸的沉重金属摩擦与拖动声!那声音绝非禽鸟所能发出!
是某种粗逾儿臂的沉重铁链被一股骇人听闻的巨力狠狠拖拽、刮过地面粗粝如锉刀的石地,发出的令人牙根发软的刺耳刮擦声!
其间更夹杂着压抑到极点、如同从地狱裂缝深处传出的、某种庞大生物因极致的痛苦与暴怒而发出的低沉咆哮!
那咆哮声中蕴含的、足以撕碎活物的原始暴戾与被囚禁禁锢的绝望痛楚,穿透了层层叠叠悬挂着滴落油脂的腌制兽皮与森然耸立的生铁鹰架,带着血腥的冲击力,狠狠撞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上,让人血液骤冷!
重霁与沈檀的目光在这震耳欲聋的兽吼与铁链声中猝然碰撞!
无需言语,彼此瞳孔深处都瞬间燃起了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的、代表着国仇家恨的火焰与不死不休的决绝杀意——
那黑暗尽头,锁链摩擦与咆哮的来源之处,隐藏着远比这条银链、这毒彩更深沉的秘密!甚至可能是……被虏获、被囚禁、需要他们拼死救出的活着的证据! 是此案至关重要、可能还在喘息的线人!
机不可失!迟则生变!
金钺符那冰冷而沉重的锋刃在重霁手中化作一道劈开无边阴霾与阴谋的金色闪电,带着斩断一切枷锁的决绝意志,毫不犹豫地、雷霆万钧地斩向沈檀手中那截如同毒蛇般纠缠着国运的银链!
目标锁定,正是那枚隐藏着伪造关防印核心暗记的致命环扣!必须立刻斩断,夺取这枚铁证!
“锵——!!”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琉璃盏破碎边缘般轻越却无比刺耳尖锐的金属断裂声骤然响起!清脆得令人心悸!
那枚承载着百万计岁贡血银、精心构陷的滔天阴谋与无数大宋边关将士血泪尸骸的带槽银环,应声而断!它脱离了链身的束缚,打着旋儿,带着一声叹息般的轻吟,坠向冰冷肮脏、布满血污和禽羽的地面。
银环落地,在铺着厚重皮草的地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嗒”的一声轻响。
昏暗摇曳的烛火下,那断裂处闪烁着寒芒的银环幽幽发亮。昏黄的光影在它光滑如镜的断面上流转、折射、扭曲,仿佛映照出河北万顷塘泺连绵不绝的水光、风中摇曳的如雪芦苇丛,以及水边戍卒手中被盐霜蚀透、磨损起毛、色泽黯淡的红缨;
寒光陡然一闪,景象惊变!又似骤然映照出辽夏边界漫天蔽日、吞噬一切的黄沙飓风,铁骑奔腾卷起的、如同怒潮般汹涌的滚滚焦黄烟尘,还有那被无数场血腥烽烟熏燎成漆黑焦炭般、布满箭孔刀痕的残破大宋边墙!银光跳跃,光影交织,似有无声呐喊在其中沸腾!
当鹰隼的利爪撕裂锦绣,那些被染毒的金丝银线便成了捆扎江山的致命锁链。岁币在烛火中熔出叛国铭文时,每一粒崩裂迸溅的细小银光碎屑,都像是边关将士凝固的、未曾冷却的、带着绝望与愤懑的血珠。
“走!”
重霁一声低沉如闷雷的喝令,手中金钺符的金色光华划破鹰坊内浓得化不开的腥臊晦暗,如同一柄指引方向的光剑,锋芒笔首地指向那铁链刮擦地面的刺耳噪音、以及更加狂暴骇人的兽吼传来的幽深甬道尽头!
那声音仿佛地狱血池深处传来的恶鬼索命召唤,带着新鲜血液浓烈铁锈般的甜腥味与浓重腐败气息,更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却极其独特的、只属于西夏荒漠深处特产的苦艾草根茎燃烧后遗留的、辛烈刺激的呛人余韵!
沈檀最后瞥了一眼地上那枚尚在微微滚动的银环。
它沾满了灰尘与污渍,断裂处的寒光却反而愈发刺目逼人,像一只在黑暗中骤然睁开、窥破了千秋万代所有阴谋诡计的冰冷魔眼,无声地嘲笑着人间的肮脏与贪婪。
他不再有半分犹疑,身形如离弦破空的重箭,衣袂带风,紧随重霁那道劈开黑暗、撕裂魑魅魍魉的金色锋芒,义无反顾地射向鹰坊深处未知的、涌动着极度危险的黑暗与更加浓烈的血腥源头。
身后,耶律石彻底扭曲变形、混合着恐惧与狂怒的野兽般咆哮声,被他们凌厉决绝的身影狠狠地甩开,如同一条断腿丧家之犬在泥淖中发出的、无力而徒劳的哀鸣。
前方,巨大铁链疯狂拖拽刮地的刺耳摩擦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骤,如同困锁着远古凶兽的粗大锁链正被狂暴拉扯,即将彻底崩断!
那低沉压抑的嘶吼也更加清晰、更加惨烈,饱含着濒死的狂暴和对自由的疯狂渴求!
浓烈得令人胃部翻腾的腥甜血气混合着那股苦艾草的、首冲天灵盖的异域辛烈香气,形成一股怪诞到令人神经抽搐呕吐的诡异气味,如同猛兽吐息,排山倒海般从那甬道血色的尽头汹涌扑来!